“小浅喜欢什么颜色?”
“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
“小浅穿裙子吗?”
“也不是完全不穿。”
“小浅平时的衣服是休闲装更多还是正装更多?”
“我的衣服都是大人来选。”
“小浅平时会化妆吗?”
“不会。”
历经了我一路谨慎的冷淡回应后,尼可在商业街上停下了脚步。这里属于闹市区,但由于最近青桐树在这个区的猖狂行动,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偶尔会有人因我们的奇装异服而瞥来一眼,随后便匆匆绕过。
——尼可应该不会在大街上刁难我吧。
我小心地抬眼看向他,问:“怎么了吗,尼可先生?”
“我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尼可注视着一扇橱窗,指向一件带有荷叶边的白色衬衫。“配上高腰的长裤或者短裙,一定优雅又可爱。”
——他真的只是在专心挑衣服吗?话说我以为他就是喜欢骚气的衣着,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会因人而异……而异个头啊!我明明是时时刻刻都可能要被拉去干仗的未成年食尸鬼,为什么要让我打扮成像是要向投资方报告策划案或者上台领大学奖学金的样子啊?
我郁闷归我郁闷,尼可还是固执地按照他的审美为我添置了几套日常服装,又坚持到专卖的店铺弄到一套附近学校的学生制服。
“这样一来,小浅就可以轻松混入学生群中了。如果有合法的身份证明,想要去上学也不是不可能的哦。”
——可我这不是没有吗。
我抓不到尼可的重点,只好被他牵着鼻子走。路过一家小店铺时,已经提了几个衣服袋子的尼可兴致勃勃地带我走了进去,指着门口衣架上一件不起眼的羊毛衫,在我耳边笑道:“看,和你坏掉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买一件新的,以后专门用在捕食任务时穿吧!”
现在天气已经变凉,我的确需要一件厚点的衣服,但为什么一定要是这么土气的红绿条纹!
我心里嫌弃,但尼可对于按照他的意愿打扮我抱有奇妙的执念,而且钱是他在花,我不好意思反驳。不一会儿,我们手中的袋子就又多了一个。
“捕食我就不能代劳了,你自己加油。新衣服我会帮你带回基地去的。”逛街逛了一下午的尼可仍然精神焕发,他在人烟稀少的小巷门口与我分别,在我鞠躬说了“再见”后,又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你还没有面具吧?捕食时难免会遇上危险,先借你用一个。不用担心卫生问题,我有好好清洗的。”
我下意识地接过来,面具很薄,边缘有着细小的磨损,白色的面庞上挂着显眼的球形红鼻子,眼圈周围用深色画着马戏团小丑的夸张妆容。虽然尼可说有清洗过,但它还是散发着淡淡的仿佛被脂粉腌渍过的味道。
——是尼可在动画第二季第一集里戴上的那个,属于他自己的面具。
如果我没记错,食尸鬼的面具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和标志,一个食尸鬼常用的面具一般也只有一个。尼可直接把他个人的面具借给我用……到底是不是有特别的意图?
客套的感谢、假装无知的感叹、破罐子破摔的质问,纷纷在我脑海里盘旋。直到尼可拍拍我的头,转身离去,我也没能挤出一句话。
天色渐暗,我带着头脑里的一团乱麻在街上漫步。壁虎提过就算没有捕到猎物也要按时回基地,我不敢空着手回到他面前,但也同样没有对活生生的人出手的勇气。前一晚佐藤打晕流浪汉再将其杀害的画面在我回忆中浮现,我想知道,他之所以选择这种对象和方式,是否也有道德和良心影响的因素呢?如果我也用和他一样的方法……
赫子扎入流浪汉伤口的触感又从背后涌了上来,我感觉一阵反胃。
——我一定要向这个世界的规则妥协吗。
——我要像金木研一样走上一条艰难的变强的道路,才能保全自己的生命吗。
——距离年底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月。如果这段时间我都不去捕食,假装自己在捕食过程中失误了,能在壁虎那儿糊弄过去吗。
——我到底还有机会摆脱这个世界吗。我已经将人肉吞咽下肚过,总有一天会去掠夺别人的生命吧。不如早点开始习惯……
我第一次食肉时的记忆也浮现出来,那时笛口朝木的引导和开解稍稍安抚了我的心情。
——笛口朝木的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佐藤说他想过教妻女以自杀者的尸体为食,但他拥有那么厉害的赫子,不可能不捕猎的吧?他平时没有去荒郊野外捡尸的时间,我也见他向患者提供、贩卖过好几次食物,就从他地下室的冷冻柜里……
——啊,冷冻柜。
虽然我想真户吴绪和亚门钢太郎在搜查到诊所后,应该已经把周边都检查过一遍了,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如果他们恰巧没发现有地下室呢?
这么想着,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佐藤留给我保管的地图,把目标定为了诊所。
找到那片区域很难,但只要来到了之前活动过的街区,见到了之前记住的建筑物,再去找钢板房就简单了许多。诊所周边是我少有的有点亲切感的地区,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我感觉心情都放松了下来,考虑接下来对策的思路也变得稍微顺畅了一点。
——早上和佐藤的那几个同伴打招呼的时候,他们提供了有关青桐树后勤工作的情报。粮食处理班需要将干部们和外出捕猎班带回来的尸体切割成肉块,再分发到整个组织上下。既然早晚要分成小块,那么我直接带肉块回去应该也可行吧?
——或者我可以把肉块交给粮食处理班,再从他们手里换块相对完整的尸体上交?如果是上次的那位母亲,会不会同意这样的交换?
——不行,有小组长似的管理人员监视着他们,我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把他引走?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我能在地下室找到存粮的基础上。如果这里已经被搜查官清理过了,我在明晚前能鼓起勇气去犯下罪行吗?即使这次我一无所获地回去不会受到惩罚,以后呢?……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万千思绪,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诊所的后身。上次被壁虎破坏的墙板还倚在对面楼房的墙上,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失去墙壁的诊所里奔逃出来,他捂着侧肋,步伐不稳,背后翘着一根粗短的棕褐色赫子,显然不是笛口朝木。
——发生了什么?
出于自卫的本能,我威胁般放出了自己的赫子,想要阻止他继续接近我。他扶着墙板定睛看了我一眼,随后咳着血喊道:“快跑!有白鸽守在这里!”
——搜查官?这远超出我能应付的能力范围了!
我慌忙把小丑面具扣到脸上,转向来时的方向,刚欲从最近的巷角逃生,就被一梭子弹似的东西打中了后背。我踉跄着摔倒在地,回头看到了手持大冰棒状库因克的健壮青年亚门钢太郎,以及顶着一头花白乱发,举着一把我从未在动画里看到过的库因克的真户吴绪。
——要是我刚刚不放出赫子就好了。
没来得及在被搜查官目击前收回赫子的我追悔莫及。现在真户吴绪攻击我,肯定是因为确定了我的食尸鬼身份。如果我没对那个高个儿食尸鬼作出威胁姿态,说不定他们只会把我当做路过的普通高中生。
后悔归后悔,犯下的失误已经无法挽回了。我猜着真户吴绪之所以使用我没见过的库因克,大概是因为之前的绿色库因克就像动画里一样被壁虎破坏了,而他没有使用“笛口”,应该意味着笛口朝木还没有遇害。
——这算是好消息吗?
在持续的躲避和奔逃中,我耳中充斥着真户吴绪的高笑,我勉强能分辨出他说的大概是些“守在医生的住处果然能逮到不少小鱼”的话。
——仔细想想看,真户吴绪没有抓到笛口朝木,所以才会选择在诊所埋伏的吧?
我的时间感很弱,对于关键事件发生的时间点也知之甚少。我不知道现在的日期对应到原有的剧情中,应该是发展到哪里了。难不成……真户吴绪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没能用笛口朝木的赫子制成的库因克诱杀他的妻子笛口凉子,因此没能用笛口凉子的气味诱捕他们的女儿雏实,所以最终没有死在照顾着雏实的雾岛董香手里吗?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心头涌起甚过刚看到他时的恐慌。我这才真正意识到,我的行为是会对这个世界发生着的事情造成影响的。我本以为我能靠着对动画的记忆预知未来,但如果我对某个关键节点造成了扭曲,让本会发生的事不会发生,那么未来会如何发展就是我无法预测的了!
小巷的狭窄妨碍着我的闪避,我纵身跃向高处,想着可以靠攀登室外阳台来增强自己的机动性,在空中分神看了一眼真户吴绪身后——亚门钢太郎还在与那另一个食尸鬼缠斗,那个食尸鬼看上去快要输了。
——对了,如果我没理解错,亚门钢太郎这个角色应该相当重要。我是不是害他失去了与金木研第一次碰面的机会!
我借着阳台的掩护,作出向巷子口逃窜的假动作,在双脚离地前一秒扭身跳向亚门钢太郎。
——说不定这部作品的HE也与你息息相关呢!求你保持与原作相同的思想轨迹!
其实我没对自己能骗过真户吴绪抱太大的期望,所以当他的库因克准确地又向我发射了一丛应该是羽赫的子弹时,我并没有意外。我学着之前对付壁虎时的策略,用两根赫子交叉在一起当做护盾,挡下了半数攻击。细小尖锐的羽赫刺入我没有被保护到的手臂和小腿,游走向我的皮肤下,然后像地雷一样炸开,我没预料到这库因克还有这么一发功能,半边臂腿突然被爆破带来的冲击让我没能按照计划的一样打中亚门钢太郎的库因克,而是狼狈地摔在了他脚边。
“想通过偷袭我的搭档来威胁我吗?”真户吴绪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对我来说宛若死神到来的倒计时。
——我现在和亚门钢太郎站在同一个方向,他应该不会进行远程攻击!
我急迫地思索着,小腿肚上的疼痛让我爬不起来,只能用一根赫子卷住亚门钢太郎向我挥来的库因克,未想他灵活地把库因克转动一圈向下压动,我一下子来不及松开,慌乱中滚向他库因克杆子与地面之间的夹角,从那块空隙中钻向他另一边,然后咬紧牙关一跃而起。
瞬息之间,我与亚门钢太郎的脸无限地接近。一直在与那个高个儿食尸鬼对战的他似乎还没有调整过来策略,没想到我这样的小个子会从这种地方冲过来。真户吴绪那边传来嘈杂声,但我顾不上他了,我看着亚门钢太郎骤然紧缩的瞳孔,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除去还被他的库因克纠缠的那根赫子,我将另外三根全部腾出来,朝向了亚门钢太郎。
“无论如何!杀生,是不正常的!”
我记不起金木研说过些什么,也组织不出什么更合适的语言,只是任凭蹦出脑海的话语从口中吐出。
一根赫子打断库因克杆子的结合处,两根赫子扎穿亚门钢太郎的大衣,将他钉向后面的墙壁。亚门钢太郎硬生生地挣裂他自己的衣服,放开库因克,双拳砸向我的肩膀。我敢说他的力气能赶上身为食尸鬼的壁虎了,这一砸让我单膝跪了下去。在他两手拧向我脖子前,我赶紧将第四根赫子抽了过来,横打在他肚子上,让他受击停顿的同时自己借力跳向后面,与他拉开距离。
“你是新来的吗?”那个高个儿食尸鬼抓住我的一根赫子,挣扎着站起身来。“救救我……有飞蛾在缠着那边那个白鸽,我们应该能逃掉!”
——飞蛾?
我诧异地望向真户吴绪,发现他的确与一个戴着蝴蝶翅膀形面具的女性食尸鬼相互发射着羽赫子弹,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立刻介入我们与亚门钢太郎的搏斗。
——赤崎玲?……
与佐藤在咖啡店里见过的那个女人的样貌浮现出来,但我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去确认那些,胡乱点点头,扣住高个儿食尸鬼的手臂,准备起跳。
“不许逃!”
已经缓过来的亚门钢太郎拾起库因克的前半段,再次冲了上来,我举起赫子抵挡,整整两根赫子连带着后背都跟着被震麻了,抓住另一个食尸鬼的手也抖了起来。
——还,还好,没有受到实质创伤。
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压低嗓音,哑着嗓子吼道:“我们之间并无仇怨,这场战斗没有意义!我不想让任何人成为杀人犯!”
亚门钢太郎因我突然的发言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我身上的瞬间,高个儿食尸鬼背后的赫子动了,它犹如重锤般砸在了库因克头部,让柱状库因克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我怕继续纠缠下去会让我们被困住,也怕持续的主动进攻会加深亚门钢太郎对食尸鬼的憎恨,连忙跃向上方争取脱离战局。
“——Bang。”
这时,真户吴绪的低吟穿透一切杂音,追上了我们的步伐。我向下张望,看到他高举库因克,与之前的羽赫弹雨不同,这次他倾泄而出的是宛若经过高度能量浓缩的炮弹。
——对了,我们一旦逃跑,就不再与亚门钢太郎待在同一条轨迹上了,真户吴绪可以放心大范围射击!……
踩在路灯杆上的飞蛾跃开了,但尚在空中的我避无可避,被完全卷入了库因克的攻击范围。高个儿食尸鬼在中途呻/吟声变弱消失,人也向下栽去,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在严重地破碎,两根赫子随即消散,另外两根勉强维持住原状,卷住阳台栏杆,让我攀援而上,脱离库因克正面轰炸的范围。
几乎是在登上楼顶的同时,我也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地。理智告诉我真户吴绪很快就会追上来,但我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仅存的两根赫子也只能缓慢地带我爬行。
——快点恢复!我不是愈合能力超强的吗!
我艰难地移动双手,将血肉模糊的右臂挪到嘴前。
——就像逃出趣味屋时那样,吃些东西。只要体力恢复了,一定可以逃得出去的!
我冲着自己破烂的皮肉咬下一口,剧烈的疼痛让我喉咙里挤出惨叫,我拼命咀嚼吞咽,试图用口中令我心颤的触感盖过伤痛。这时,一双穿着细带凉鞋的脚轻盈地落在了我面前,我仰起脸,看到了蝶形面具,以及飞蛾噙着笑意的嘴角。
“是新的小丑吗?还是说……是响尾蛇身边的那个孩子?”
——啊,是赤崎玲没错了。她记得我。
赤崎玲蹲下来,将冰凉的手放在我脸畔,轻声说:“想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把你知道的情报全部告诉我吧。关于青桐树、关于小丑、关于你自己身上‘暴食狂’的味道……全都告诉我。”
我向她伸出手,发不出完整音节的嗓子挤出微弱的呜咽。
——可以的,我知无不言,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