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印证我那个“主要人物会不会悉数登场”的猜想,继得知笛口雏实遭逮捕、永近英良存活、雾岛董香和四方莲示重开咖啡店这几项变故后,距离与佐佐木琲世的会面才过了两天,我还没捋顺他的行为动机,就猝不及防地接到了一通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
手机响起时正值晌午,我本来正和壁虎讨论着十三区近期搜查官人手变化的问题,看到那个未备注拨号人的来电后,以为是情报组的人员换了安全号码,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单独接听。未想到,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请问是小森浅海小姐吗?”
我想起之前两次与库因克斯的接触,不禁怀疑自己身份暴露,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你又是谁?找小森浅海有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人耐心地等我反问完,面对我无礼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我叫月山Mirumo,是为这个名字赋予合法身份的月山家的家主。这次联系小森小姐,是想告知一个消息——月山家实为食尸鬼家族的情况已经暴露。CCG必定会细致调查月山家相关的企业与户籍,您或许也会因此被牵连。”
“哈?月山家——可为什么你还有余裕给我打电话——等等,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月山家主又等了一会儿,见我组织不出更多语言,才开始回答:“当年,您的手机卡就是家仆办理的,记下号码并不是难事。在劝您处理人际关系与身份危机之余,我还想对您提出一个请求——这并不是威胁或命令,而是作为同类的请求。如果您有余力,能来助我一臂之力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这可能会是个不得了的大事件。
“今晚,CCG就会开始搜查月山宅。”月山家主娓娓道来,好像在叙说与他无关的电视剧剧情一样平静。“我想要护得犬子习的生命周全,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会将习送离月山宅,让直升机在家族企业的公司楼顶接应他,我希望您能去往我提供的公司地址,阻止搜查官追查到他的踪迹。月山家的护卫也会随行,我只是尽可能地联系我认为与CCG有一战之力的、有可能愿意提供一份力量与保障的人而已。究竟是否前往全凭您自愿。”
我不停接收新的信息,同时终于从“月山家居然要完了”这个变故中缓过劲来。与之前搜查官们的动向结合起来看,我忍不住向他确认:“月山家族,难道就是搜查官最近在追查的‘玫瑰’吗?”
“确实如此。”月山家主简短地承认了。
——看样子这是场大规模讨伐。之所以没有像之前的青桐树和古董讨伐战一样早早疏散居民,可能是为了不惊动庞大的月山相关集团吧。
我沉默着猜测。梦魇不能贸然参与大型冲突,就算我以个人的名义露面,也会影响到CCG对梦魇的危险性评估。但若是直接拒绝,我可能会错失卖这个庞大家族一个人情的机会。
“我会去附近观望的。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或许我会介入一下。”我模棱两可地回答,希望月山家主不要对我抱太大的期待。
很快,我的邮箱收到了自注册以来第三封来自月山家的邮件。预定的逃脱地址是一家名为阿波罗的集团旗下的一幢大楼,我决定好好利用月山家主主动联系我而打出的时间提前量,向佐藤和永近转告了这件事,随后就出发了。
集团的负责人准是已经得知消息进行了疏散,大楼里人影寥寥无几。傍晚时分,陆陆续续有几个看起来就像生意人的中年男人赶来,他们急匆匆地各带领一队人马进入大楼,可能是月山家主口中的护卫或其他盟友。
我坐在街斜对面另一栋楼顶观察着这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澜,想着如果月山习平安逃走的话,就不露面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批车队运行的声音闯入我耳中。运送搜查官的CCG用车浩浩荡荡地沿着夜晚空荡的街道驶来,我紧张地伏低身子,目睹他们迅捷地分组、整队,突入了大楼。
——开始交战了吗?
在闻到室内迸发的食尸鬼气息后,我凝神分辨,发现有三个比较明显的反应孤零零地位于接近顶楼的位置,其中一个我还依稀有印象。
——是月山习。刚才没看到他,他和他的贴身护卫走了大楼其他方向的小门么。
我学着之前看到的八重子索敌的样子,一边感知一边分析。与专业的侦查员相比,我不能分辨出库因克与赫子的味道,区分视觉之外的食尸鬼和搜查官只能靠推测。
——大批的搜查官和食尸鬼在大厅纠缠,还有几波人上了楼。最接近顶楼的那只梯队快要和疑似月山的三人组遇上了,此外……好像有一个机动性非常强的反应转移到顶楼去了!是金木研?!……不,这个应该是,佐佐木琲世?
我赶紧趴低身子,扒着栏杆只露出半个脑袋,试图直接用眼睛看清对面楼顶的情况。这时,一阵急速接近的轰鸣声惹得我抬头看去。一架在夜色中显得黑漆漆的直升机掠过我的头顶,直飞向街对面,但与此同时,更为凌厉的破空声袭来,直升机身在半空中迸出大团爆炸的火花,堪堪擦过楼身,嘎吱作响着歪歪斜斜地坠向了地面。
——CCG已经料到月山家打算使用直升机了吗?
我不能确定他们是临时做出的判断,还是提早得知了月山家主的计划。我生怕他们也知道月山家主与我的那通电话,连忙环顾四周寻找CCG的狙击手,决定换个地方隐藏。
然而,在鼻腔充斥直升机被击坠所冒出的焦糊和烟味之余,一股强烈的食尸鬼气息以堪称霸道的浓郁程度在我的感知能力中炸开,我追随这股气息的来源方向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身影。
——一袭暗红色袍子,细长的马尾辫,毫无生气地低垂着的头颅。虽然我没来得及看到面部的面具,但我还是认出,是野吕纵身跃入了大楼,挡在了一群搜查官面前。
我下意识地从脑海里翻找出曾在青桐树熟悉的那些气味,在周边一一寻找。不妙的是,我从混乱的战场中嗅到了艾特的味道。她应该还没有正式加入战局,在大楼外围鬼魅般游走。
——为什么青桐树会出现在这里?这难道不该是CCG专注月山家的讨伐战吗?
如果说以前的我过于渺小,让艾特决定不再投来目光,那么在被助眠人和壁虎承认了赫者实力后,我又开始害怕艾特会注意到我了。我脑海里划过一个个杂乱的念头——介入这样的大规模作战,我甚至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现在,艾特和野吕又始料未及地搅合了进来,果然没有贸然插手真是太好了。
我决定将今天的行动彻底变成观察与见证,重新找了个楼角蜷起身子,收敛气息,暂且忽视那分散在整栋楼中的大队人马,集中精神观测野吕和艾特要做什么。
野吕勉强算是在我视野中,他整个人像条大蛇摆起了尾巴一样鬼魅般游过搜查官的队伍,瞬息间就掀翻并吞噬了好几个人。我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放出赫子,他的身躯就像活的食人花型赫子,碰到什么就破坏什么。搜查官们紧急调整队形,密集的攻击将野吕压制在一定距离之外,而被保护在队伍最末尾的那个搜查官背后突然涌现一团庞大的黑影,我讶然发现那是体积足足有人体十数倍的赫子。
——是库因克斯。
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我终于辨别到了除月山习、金木研、艾特和野吕外,萦绕在我感官中的另一丝熟悉感。就在一条街对面,同时用库因克与赫子攻击着野吕的那些搜查官中,就有两天前还扮作食尸鬼与我和平交流的那个矮小女孩和高个子青年。
野吕被彻底咬掉了整节腰部,上半身栽出去好几米远,但下一秒,红色的触手就从他身体的截面里涌出,将两半身体和刚刚一同被砍断的手臂连接了回去,搜查官中又有一名主力被他反过来掀飞了。
——我真的也能做到这种事了吗?
我目睹不过几秒的愈合过程,心中暗暗惊叹。毕竟自打助眠人一战后,我还没敢重新尝试过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野吕这次清楚地将赫子扬了起来,看上去像七鳃鳗,却有虎鲸的身躯一样粗壮。剩余的搜查官再一次调整队形,高个子库因克斯在同伴的配合下,将自己手中的武器插进了野吕的躯干,那把库因克宛若霍伯曼球一般猛然膨胀,冲烂了野吕的上半身。
——还能恢复吗?这说不定能用作预测我自己恢复能力的参考。
我紧盯野吕,想学习他可能的应对方式,但紧接着,战局发生的变化让我忍不住抬手捂住嘴,努力抑制住不要尖叫出来——
一名搜查官将库因克捅进了野吕的头颅作为补刀,而野吕那一塌糊涂的上半身依然扭曲膨胀,人形不复存在,本该是血肉的地方化作章鱼触须般的赫子,赫身上布满牙龈和牙齿,抽打间咬断啃噬了数名搜查官的身体,赫子末端也裂成两瓣,里面伸出了长度和厚度堪比人体的舌头与头颅大的利齿。
——那是什么?真的还可以称得上人吗?那真的不是单纯的……活着的赫子的容器吗?
我咬住指节,全身颤栗。但月山讨伐战的局面还在往超出我想象的方向发展。头顶传来掠空的轰鸣,巨大的黑影在大楼顶端凝聚成形,我听到了之前曾在电视里听到过的尖啸——独眼之枭的吼叫。
——艾特现身了。
她落到楼顶,搅入了佐佐木琲世的作战,浓烈得呛人的RC细胞形成恐怖的压迫感,我无法将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摇移不定的目光重新锁定仍在声势浩大地破坏周边一切的野吕。
本来有起码两三个班的搜查官已经尽数倒下,唯有一个库因克斯还保持着机动性,他不断地躲避着野吕充斥整条走廊的赫子,从自己背后发射出相比起来显得格外渺小的羽赫。
——这不是他能解决得了的对手。
我这么想着,双腿仿佛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后退、躬身、测算、助跑。
我的脚踩在楼顶最外沿,用作助力的赫子在身后卷曲反弹,我掠过充斥血腥与硝烟味的夜空,冲着野吕扑去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高处移动,也不是第一次远距离跳跃,但这一次,我脑海里挤满了质疑和畏惧,同时又不停涌出冒失又鲁莽的决策。
腾出一条赫子以便调整着陆点,此外再结成一条捕虫草状赫子,然后,就像野吕一样,吞噬!
我撞入大楼的瞬间,伸到身前的赫子张开大嘴,将野吕袭向高个子库因克斯的那团赫子含进自己的赫子,整个儿切断包裹,疾速收缩消化。
惯性让我在攻击后前滚翻卸力,身后一片寂静,我站起身,以一个由于后怕而想必很中二的角度仰起下巴扭头向后看去。我的赫子成功破坏了野吕那团赫子的意志,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RC细胞在我的RC细胞之间挣扎、咆哮,但最终还是化为无脑的血水。
被吞掉了大块身体部位的野吕陷入了一轮补充弹药般的蠕动,我乘胜追击,将尽可能多的RC细胞从背后爆出,像张渔网似的覆盖过去分解野吕的赫子身躯。现在已经不能把野吕当人看了,我在他身上分不清脑、脏器、肢体与关节,只能用对付赫子的办法来对付这个已化作怪物的曾是人形的事物。
野吕的赫子凶猛地涌动,本应血腥的交锋此时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吃掉赫子怪物很可怕,但我必须得相信,我足以消化他,就像消化之前共食的所有库因克与赫子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憎恨与混乱。
让野吕的活动归于平静或许并没有用多久,但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攥紧的拳心里满是汗水,紧绷的臂腿肌肉甚至都在发酸。身后的喘息声让我想起了搜查官们的存在,我觉得他们已经和野吕相互消耗得够呛,不会对我造成威胁,但谨慎起见,我还是缓缓回过身,让野吕保持在我余光里,同时望向了那几个重新站起来,对我摆出防御姿态的搜查官。
打头的库因克斯背后还露着赫子,我深吸一口气,辨别出他就是在八区和那个矮个子女孩一同行动的青年。他剃着板寸,三白眼里瞳仁细小,双唇间露出锐利的鲨鱼齿,简直像个刚刚出狱的危险分子。
——我有那么一瞬间不顾后果地选择出手的原因之一,肯定是想看一看那两个库因克斯的脸。
我扬起足以隔着面具被看出的夸张笑脸,欣赏他复杂的表情。我实在想不到,那个表现得十分青涩的伪装食尸鬼居然是个长得这么凶神恶煞的家伙。要是在以前,在街上碰到这样的人我都要刻意躲开视线保持距离的。他大概有几岁?应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
“滋滋——滋滋——”
库因克斯的对讲设备里传出了一阵提示音,他按下自己的设备接通通讯,来自其他搜查官的联络在如今僵持的场面下清晰可闻:“‘独眼’出现了,还能战斗的人准备好和我一起去顶层。”
“报告和修特等,我们这里也遇到了棘手的对手。”库因克斯犹疑了一下,似乎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把现状总结得言简意赅。
——和修?是CCG建立者的姓氏。姓和修的应该是常任指挥官的人……要是准备应对艾特的话,他应该集结了不少可用战力。
我本来就不想多搅浑水,现在大楼里的搜查官数量之多也早已断送了我协助月山习的可能性,见又有一名特等要投入战斗,我收回笼罩整片地面的赫子,向那个离我最近的库因克斯躬身行绅士礼。
“别忘了你们还欠着我人情呢,可别轻易就死了啊。”
在他们抓住反击时机之前,我顺着破损的窗户跳出去,干了我最擅长的事——借着夜色隐匿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