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碎镜

幽州城内的明镜司的位置很好找,就在皇城之前,算是皇城正门前最后一道守卫,不过这防线若是有朝一日真要启动了,那也离皇城溃败不远。明镜司是大燕摆在面上的修者力量,若是有人真把它当做了全部,那是一定要吃大亏的,但光是看明镜司,其实也很不可小觑。

镜君却好似没有这样的顾虑,她与裴忱和阿尔曼的组合本就已经很显眼,现在却还要加上一个被莫名力量束缚住不得不跟在几人身边的宋大鼻子,于是便更加引人注目,只是往来人看上一眼便忙不迭低下头去,知道有这样本事的都是修者,万万不敢引火烧身。

就这么长驱直入,一路来到明镜司之前。

明镜司不是个叫凡人闻风丧胆的衙门,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管凡人的事情,只是出于对修者的敬畏,街上行人路过明镜司门口的时候还是纷纷绕到街另一边去,连明镜司门口那对石狮子都不敢直视。

镜君站在明镜司之前,神情漠然地仰着脸看那黑底金漆的明镜高悬四个字,嘴角带着一丝讥嘲笑意。她隔空伸出一只手来,一路被无形力量拖拽了个狼狈不堪的宋大鼻子跌跌撞撞被拎过来,又被一把扔在明镜司前头的石阶上。

宋大鼻子的痛呼被闷在喉咙里出不来,镜君却在这时候解开了对他声音的禁制,他只觉得喉头一松,那声音便又回来了。

“官爷救命!有修者要逞凶杀人啦!”

他叫喊声刺耳,裴忱微微皱了眉头。“这恐怕会引来不少麻烦。”

“无妨,有我在。”镜君冷冷道。“你以为我们这样一路过来,没有被明镜司的人注意到?只是他们多少年不曾遇上肯上门找麻烦的,估计眼下正在纠结人手,想给我个下马威呢。”

她转脸吩咐道:“阿尔曼,十息废掉他一肢,直到有人出来为止。”

阿尔曼也皱眉看着宋大鼻子,似乎觉得杀这么一个凡人还要如此折磨让他很没有脸面。但他向来是对镜君是言听计从的,闻言便把刀一拔,认认真真开始计数。

裴忱的目光停在宋大鼻子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上,但也只落了一瞬便挪开去。

他此时去看那明镜高悬的匾额,倒也觉得有些讽刺了。

世间种种,哪里便有真明晰如镜分毫不差的呢?先前那宋大鼻子在面馆里自是嚣张跋扈的,因为在他面前那母女两个才是弱者,可是转眼间镜君便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击碎了这份嚣张,甚至于也不用镜君亲力亲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能做到的人便不多了。

来明镜司的总司前头挑战明镜司的权威,在裴忱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北燕与晋其实有些不睦,裴忱便只能以司隶局的力量来揣度明镜司的强弱,若以两者实力不相上下而计算的话,只怕明镜司的力量要比多数宗派都要强,是不是比大光明宫强他不清楚,可是镜君想一个人对上一整个明镜司,似乎还是难了些。

明镜司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他们的目光不能穿透这一重重的大门与庭院,若是能的话,便会看见明镜司的公堂之上坐着的人,穿着的并不是明镜司的锦衣。

而是一袭过于素净的白衣,素净到出现在皇城里便会像是大不敬。这里还不是皇城,但与皇城之间的区别也不大。

顾忘川垂眼看着手里白瓷的杯子,那杯子成色很好,也素白如雪一般,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杯子里澄明的茶汤映出他一双眼来,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神情却有些恍惚,像是如在梦中一般。

他下首正坐着一个锦衣人,看服饰品级,竟是统领幽州城的明镜卿。

那位明镜卿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棘手的场面,堂上坐的这个拿出那块令牌叫他心惊胆战,眼下他不发话,自己竟没法去处理下头的事情。

“殿下,您看——”

顾忘川如梦方醒。他听见外头的声音,不知为何多少年没人敢来犯的明镜司今日却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但无论来人是谁,他都总有把握能够应对。外头总不会是化神巅峰的强者,那样的人要找大燕的麻烦,便该直接去皇城中去,而不是在此地以明镜司做笺子。

他把茶碗一搁,淡淡道:“我今日是有求于您才来了这,当然不会误您的事儿,若是有什么胆敢在此造次,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师百万当年不过一个莽夫,也是得了些机遇才成就今日这明镜卿的位子,他自认为这位子坐的还算稳当,如今忽然出了这等事端,本就已经有些手足无措,听顾忘川话里话外是要为他做主的意思,自然大喜过望,连忙道:“侯铁,你去把人带进来!”

阿尔曼数着十息已经到了,便一刀斩下,然而刀锋到了一半,忽然听见有人疾呼道:“且慢!”

阿尔曼却是未曾理会这一声,对他下命令的是镜君,镜君没有说什么,那旁人说什么便都是没有用的。只镜君忽然抬眼道:“那便把他留个囫囵罢。”

镜君发话,阿尔曼当即收刀。他本也不想把自己的刀用在这等地方,脸上便也没显出什么可惜的意味来。

“你来,是代表着谁的意思?”镜君望着来人,她知道自己方才是有些冲动了,甚至于要给一个凡人些零碎折磨去受,这很不像是她的风格。但看见这块匾额再想起当年事来,尤其身边还站着一个与他殊无二致的阿尔曼,她便很难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我们师大人请您进去。”侯铁从镜君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他心下有些凛然,想到来人或许不大好对付,但是想到堂上来得突然那位大人,心中便又有几分底气,他挺直了腰板回道,却见眼前这女子一声冷笑。

“原来他还是在做缩头乌龟么?”镜君把头一偏。“罢了,既然是有个话事的叫我们进去,那便也给他个面子,阿尔曼,把人带上。”

侯铁引着几人到了大堂之上,裴忱一眼看见堂上坐着那意想不到的一个人,心下一紧。

他在城门口就觉得那一角白衣十分的熟悉,却不能确定那究竟是谁,如今如此突兀地与顾忘川遇上,他第一反应便是去寻明珠泪的踪影。

却并没有寻到。

好在镜君为自己寻来的这块面具不仅能把容貌遮掩个严严实实,也能将气息掩去,至少顾忘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没见过镜君,便是见过也不认得如今镜君这模样,故而只当下头是什么寻常修者,镜君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很好,顾忘川并未感受到什么令人心悸的力量。

“身为修者,为何要与凡人为难?”见顾忘川没有开口的意思,师百万站起身来,他这么一声,倒是也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

镜君却没看他,只看着顾忘川头上那笔力更为遒劲的一块匾额,忽而冷笑一声。

“叫连城朱来见我。”她话音刚落,屋内忽然起了劲风,宋大鼻子连惊呼一声的机会也不曾有,便已经被镜君一挥手间扔过了整个大堂,直直地栽进了那块匾额之中。

顾忘川和师百万不是未曾伸手去拦,然而竟没有赶得及。

镜君出手极快,也不打算叫任何人能将她拦下来,故而在出手的一瞬间便已经限制了顾忘川与师百万的举动,两人的动作都是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迟缓下来的,故而再一回头,宋大鼻子的脑袋已经嵌在了匾额中间,正把明镜那个镜字撞了个粉碎。

这么一撞,宋大鼻子的脑袋碎得也跟那匾额差不了多少,大殿上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叫顾忘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自问刚才没有全力出手,但也已经感受到了周遭天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似乎运力之时便有些滞涩,现在看来,便是堂下这女子所为,看来这女子的境界也不可小觑,至少是个炼气境顶峰的存在,才能影响旁人周身气机。

死一个凡人当然没什么所谓,甚至这明镜高悬的匾额被毁了也无所谓,大燕本该是他的,现在却不是,他便也不介意给自己的好兄弟添些堵。

“连城朱是什么人?”他扭头问师百万。

“这......”师百万擦着头上的汗珠,他知道这块匾今日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毁了,他这明镜卿便也算是做到头了,但是好歹场上还有这么一位大人物看顾着,也许自己还不至于皇家那些个老怪物问责。只这连城朱三个字,他也觉得十足陌生,拼命思索之下却又觉得在哪里是听见过的,只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是被你们明镜司抹去存在的一个人。”镜君冷然道。“但是他还活着,你们舍不得这样一个高手,却又怕大光明宫的报复,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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