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快要追上来了。”明珠泪看着天边隐约泛起的一丝鱼肚白,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平静道。“都准备好了么?”
“少君放心。”身后人低头回应,然而看着明珠泪胸有成竹的模样,又不由得犹豫片刻,问道:“少君,此举未免太过冒险。”
“灵月阁素不与中原往来,游云宗自诩多年对手,所了解的却有限。”明珠泪倒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只要把人引去灵月阁,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这是她与顾忘川紧急商议出来的决策,细节之处或许还会有些不妥,但仓促之下,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本以为裴忱的卦象是指向一场恶战或是毫无头绪的寻找,却没想到游渡远来的这样快,一旦叫他们都回到游云宗去,之前顾忘川布置下来的一切就都成来了泡影,是以他们必要先下手为强。
若不是游渡远出现得太早,现在还远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毕竟顾忘川的伤还没有全好,按着明珠泪的意思,他们可以放过这个机会,静待后观,然而顾忘川却十分坚持,若是回了强者如云的宗门去,他们两个总是会暴露的,到时候是得不偿失,还不如像眼下这般功成身退,他的伤势已不会危及性命,说不得鬼医还有旁的办法。
明珠泪见顾忘川坚持,自然也没有继续反驳的道理,她要的只是把裴忱带回九幽这么一个结果,顾忘川的伤能不能治好,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一环。
雪无尘与苍枫晚都不在阁中,灵月阁多少有点群龙无首的意思,所以明珠泪扮做祭品混进去也没有什么阻力,她坐在那些同样身穿白衣的少女之间冷眼观望,看得也十分明白。
那些个面带惶恐或是不住哭泣的,就是灵月阁从百越之外带回来的中原人,而那些个反而面有喜色或是觉得十分骄傲的,则是百越的人,甚至于就是灵月阁的弟子。
游渡远本是想与徐秋生两人前往,却不想左一个顾忘川右一个方小七都坚持要跟着,至于裴忱也并不想单独留下来,一个两个都还显得十分有底气的样子。
裴忱的底气自然是来源于征天,他或许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把剑,然而能先除掉一个灵月阁,似乎也是一桩相当划算的买卖,本以为这祭典只是灵月阁一种相当残忍的仪式,但见了灵月阁这接二连三的反应之后,却也隐约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或许就关乎到灵月阁的存亡。
游渡远对这几个犟种也无可奈何,一方面又同先前的徐秋生一样,担心他们几个留下来反而会遭毒手,只好耳提面命一番之后把人都给带上了,游渡远板着脸教训人的场面自然是十分好笑,这事本就不适合他来做,不过现在是谁都笑不出来罢了。
“想不到你还真有几分侠义之风。”征天说这话的时候,一向是分辨不出来是嘲讽还是真心在表达敬佩的,素日里裴忱不愿意搭理他这风凉话,但这次想到或许还是要用到征天,便还是给了些回应。
“我只是想着,若能把人救出来,阿姐也会觉着高兴。”裴忱看着顾忘川灰败的神情,只觉得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与父兄,只是那时候他尚且年幼,只能任由旁人奔波,这次不是裴恂,他却总算能参与其中。
徐秋生看一眼他,似乎还想再劝两句。
裴忱摇了摇头,低声道:“灵月阁之祸,更甚于九幽。九幽只闻凶厉之名,却不行此等活祭之事,弟子复仇心切,却也不打算在此刻袖手旁观。”
他恨透了袖手旁观这四个字。因为当年的裴氏,几乎就亡于这四个字。九幽固然可恶,然素日交好的各门各派都冷眼旁观,却更叫人心寒。
顾忘川遥遥听见这句话,相当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裴家小子的心胸,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宽广一些。他本以为九幽的灭门之仇就足以让裴忱用全付心思去记挂,却不想这小子还有一点胸怀天下的意思,丝毫不像个修者,却不知他的道究竟在何处——但那也不重要,师父想要裴忱的命,裴忱能不能把自己的道心问出来,还在未知之数。
雪无尘一路疾行,终于在一处密林之中发现了苍枫晚。这显然不是苍枫晚先前与阿尔曼交战的地方,因为雪无尘方才已经见过了那打斗的痕迹,四下树木倒伏走兽避退,如被狂风席卷过了一般。
苍枫晚已然是个半昏迷的状态,想来是方才废了一番工夫才从阿尔曼手下逃脱,他双眼睁开一线,看见雪无尘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没能把人留下来。”
“我已经知道了——你伤的怎么样?”雪无尘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点颤抖,他飞快地把苍枫晚从地面上拉起来,第一时间便去探他的内腑伤势。
“死不了。”苍枫晚被雪无尘这么一折腾,倒是吐了一口淤血出来,面色当即红润了不少。“阿尔曼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长进,当年我就说过,选他做左使,不如选......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雪无尘把手重新放在苍枫晚后背上为他推宫过血。
“不要再提起那个人来,他当年不肯来百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再是我们的同伴。”
雪无尘的手在苍枫晚的白色衣衫上依旧显不出多么健康的肤色来,甚至于被衬得有些发青,像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
还在隐隐约约地颤抖着。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是同伴了,如果要死的话,那就死在一起吧。”
“只要我活着,你就绝不会死。”苍枫晚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虽然第三次祭典还是被破坏了,但这么多年过去,没准止水已经死了,至于更多的,我们也许不用去管。”
“不,她还活着。”雪无尘的手指蓦然扣紧了苍枫晚的肩膀。苍枫晚有些吃痛地皱起眉头,但是看着雪无尘的脸色,又把到嘴边的痛呼给憋了回去,雪无尘现下也无暇顾及到苍枫晚有无异状,他眼里又泛起了那种灰败的恐惧之色。“她还活着,是那个小子说的,我不知他是什么人,但是他能叫出我们的名字来,这一点便绝不简单。”
“或许只是个巧合,他那样弱小的家伙,是根本无法穿过落月湖上的层层禁制到达那里的,遑论再返回到地面。”苍枫晚低低冷笑。“他或许知道一些事,但绝不可能亲眼见过止水,如果像他那样的人都可以自由来去于落月湖,灵月阁只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止水找到了他?当年我们都以为止水死了,但是那个梦告诉我们她没有死,那个梦是真的,她为什么不可能让别人也做那样的梦?”雪无尘的面色愈发苍白。“我有些害怕。”
“我不害怕。”苍枫晚抓着雪无尘的手,让自己站直了身子。他的眼神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像是在把这话说给什么人听。“我离开了大光明宫,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能作为一个人活这许多年,我已经十分幸运。”
雪无尘似乎是被他的话所鼓舞,良久,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我们还有机会,最重要的祭品消失了,但其他人还在,也许就能撑过下一个十年。”
百越王室大概是对灵月阁这次嚣张的举动起了一些戒心,多年来灵月阁虽然是他们抵御外敌的依仗之一,然而王室终究是王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容忍神权与王权并驾齐驱这许多年本就已经接近了极限,今次雪无尘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无疑是狠狠地击中了二者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
因此这几个救了龙鸾的人要气势汹汹的杀去灵月阁,百越王还是很乐意为他们指路的。
雪无尘错就错在以为百越王对灵月阁真的知之甚少。
百越王或许不清楚其他的事情,但绝对清楚一点,那就是只要落月湖还在,百越有没有灵月阁就都是次要的,这诚然是很一知半解的一种看法,但也正是因为百越王不知道更深一层的东西,才会肯为游渡远指路。
“我们无法正面对上灵月阁,但是把那些被充作祭品的人放走,还是没有问题的。”游渡远一手拎着一个,说话倒是不十分吃力。他并不觉得做个人形坐骑有什么丢人的地方,况且就要到八月十五,由着这么几个刚开了几窍的小家伙慢悠悠赶路,只怕也就不用赶过去了。
“恐怕有的人不想叫你救。”裴忱已经学会了怎么让自己张嘴说话的时候不被灌太多的风。“祭品之中也有不少人来自于百越,那些人打小就是狂信徒,知道有机会被选为祭品,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送他们早死早超生好了,免得为虎作伥。”游渡远先是一愣,而后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