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人不可貌相

裴忱本以为烈山亦是要在此地养伤。然而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料。

烈山亦在床上躺了三天,镜花楼的人便来了。

裴忱见镜花楼的人,真像那万华筒里映出来的花一样千变万化,每个人都不大相同。裴忱起初看见门口站着个姑娘,本以为是村里人来看热闹,走近了又发觉那衣服不是村人穿得起的。

姑娘长得漂亮甜美,然而裴忱看见她眼里带点杀气,那带着杀气的眼神直勾勾地从裴忱身边射过去停在烈山亦身上。

裴忱赶紧转头去看烈山亦,以为是他的仇家寻了过来。

烈山亦觉得裴忱这边的动静有些不对,他转头望过来,一眼看见立在门口的姑娘,表情僵了僵,似乎有些惊惶,然而不是对敌的惊惶,裴忱甚至感觉到他有些高兴。

这便很耐人寻味了。

姑娘转头看了一眼裴忱,道:“别挡我的路。”

这话也叫她说得杀气腾腾,但裴忱心想总归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有本事你就真给人杀了,便不顾烈山亦抽筋似的眼色侧身退一步把门口的位置给让了出来。

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去,一手抓住了烈山亦的领子。

烈山亦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忱这才注意到,他身上那个伤口依旧没有愈合,这着实有些奇怪,按理说日子过了这么久,以他这境界的强横体质总也应该愈合了个七七八八,然而现今看着那伤口却还是一样的狰狞,同几天前并没什么区别。

烈山亦一直有意无意地掩着自己的伤口,裴忱这些天也未曾见过,而今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此刻烈山亦无奈地看了那伤口一眼,低低咳嗽了两声,当然,裴忱觉得这其中也有些为息事宁人而起的演技。

“我现下还没事,只是你再晃下去,便有事了。”

容晓先前只觉得烈山亦麻烦得很,一去不返还需自己出来找他,偏生令牌又不知怎地‘死’了,一路上风尘仆仆,他居然躲到这么个荒僻的地方来了,且明知自己来了还不肯见,要在门口戳上另外一个木桩子。

然而现如今见到烈山亦的伤势,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你——这是怎么弄得?”容晓有些语无伦次,她赶紧把烈山亦平平地放了回去,还一反常态地把他领子上的褶皱给抚平了。

乡下人的粗布麻衣其实没那么容易起褶皱,都被浆洗得微微发硬,容晓这么做也是在平息她的慌乱。

她顿了顿,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不由得沉肃了脸色。

“事情究竟有多麻烦?谁伤了你,我去把他们都给宰了!”

容晓的话说得杀气腾腾,屋里屋外两个男人都被她吓得一抖,裴忱先前还觉得她长相甜美,现在也能从那甜美的脸上看出凛然的杀意来了。

烈山亦这几天因着那万年不变的淡然态度,已经几次把裴忱气得无可奈何,然而一物降一物,他对上容晓,便也只剩下了无可奈何。

“事情已经解决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故而就在此地等了几天。”

他这话很有安慰的意思,容晓听了脸色也好看几分,不过一瞬的工夫,她又一指裴忱,这一指凌厉迅疾,裴忱差点以为她是要对着自己发一道剑气或是别的什么。

“那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不像是凡人。”

“是救我的人。”烈山亦苦笑,他抬手摸了摸容晓的头发,裴忱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几乎以为下一刻烈山亦就会被抓着手腕倒摔出去,然而容晓只是很不耐烦的把他的手给抖了下去,转脸去看裴忱。

裴忱叫她瞪得很大的那双眼睛一看,也不敢挪开目光,他总觉得这姑娘是有些莽劲在身上的,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冲过来把自己打上一顿。

所以容晓走过来的时候裴忱还往后退了一步。

容晓忽而猛地一低头。

“多谢了,虽不知你一个六窍的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以后要遇见了麻烦,就拿着这个来镜花楼找我。”

她这谢道得气势汹汹,裴忱还没等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真该说这两个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同烈山亦一样,甫一见面给自己的东西都是这块镜花楼的令牌。

裴忱斟酌了一下语气,他觉得自己若是说的一个不好,少不得便要挨眼前人几拳头。他也有种预感,这姑娘的拳头不是一般人能挨得起的。

“姑娘,你这令牌只怕身上也只有一块吧?”

“是啊。”容晓挑眉。“镜花楼的令牌,你当是那路边捡来的石头不成?我一个人出来,做什么带上百八十块牌子,为扔着好玩儿?”

裴忱抬头去看烈山亦,烈山亦冲他很无奈的一笑。

“烈山兄的牌子,你先前说已经是死了,虽裴某不知什么算作死了,但他那块总归不能再用。”裴忱小心翼翼地遣词用句,他觉着自己上回这么字斟句酌的时候还是圣前对答,只熙宁帝那时神志已有些昏聩,给他的压力似乎也不如现今这么大。

容晓哦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忘了,那咱们就山高水长——”

这姑娘带着一点匪气,裴忱很轻易地便猜到了她下头想说什么,不过裴忱可不想叫她说后会有期,这后会不知是何期,他却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先前烈山兄答应在下,带在下去一趟镜花楼。”

“你想拜师入镜花楼?”容晓上下打量着裴忱。“年龄大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可以,你遇见我们便是有缘。”

裴忱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大抵也是觉得自己一个六窍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于是也没有解释什么自己并不想拜师之类的话,总归自己与荆素商还算有着一面之缘,虽不知她能不能记着自己,总见面三分情还是在的。

他本还想提醒容晓烈山亦的伤势不宜挪动,但烈山亦却很迅速地行动了起来,他解了自己手上的缠带在腰间绕了几圈,而后笑道:“我总算能体验一回叫你背着的感觉了。”

裴忱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觉得虽自己背着也没什么,但这话总说的有些奇怪,只还不等他走上前去,就见容晓一转身,动作极为流畅地将烈山亦背了起来。

“我早就想着能不能有这么一天。”她身量娇小,然而把烈山亦背起来却不如何吃力,只是烈山亦的脚还拖在地上,显得有些滑稽。裴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解了这窘境,容晓却把腰间别着的伞抛了过来。

裴忱本以为那是一把剑的,凑近了看才知道是一把伞,原本还在纳闷她为什么要背一把伞,然而等到入手才觉得这伞沉重得超乎了他的想象,等他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其中的关窍。

那伞柄有缝隙在,拔出来便是一把剑。

“这才像是女儿家该用的东西。”容晓的语气微微有些得意,她用双臂托住了烈山亦的双腿,这回总算叫烈山亦完全悬空了,只这体积的差异依旧在,所以还是显得几分怪异。裴忱想问容晓如何去镜花楼,却见容晓已经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隔壁屋子里正跟着老秀才念书的孩童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而裴忱只好苦笑着跟了出来。

他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老秀才在后面说:“仙师留步。”

裴忱知道他不是想提银子的事儿,从前两日老秀才的儿子到了村里之后,要裴忱算卦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裴忱只好说自己三月方能算一卦,把所有人挡在了外头,而老秀才却是把裴忱敬若神明一般。

“先生还有何事?”裴忱依旧很客气。

老秀才连声说不敢,踌躇片刻才道“只是想请仙师一路小心。”

裴忱可以确定,他们两个此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眼前人是凡人,他已经活了很久,很快便要入土,而他也不会再回到这地方来。一个凡人这样关心于他,听上去有些可笑,他却想起了温宏。

于是他沉默一瞬,旋即很诚恳地道了谢。

一行三人被容晓当先带着,还是往山里去,路过先前寻狗那妇人家时,裴忱看见她院子里已经多了个小小的坟茔,狗回来之后又活了两天,死的时候微微张着嘴像是在笑,裴忱还特意去看了一眼。

妇人正在院子里,她对着那座坟茔的时候脸上并没多少哀戚的神色,因为那狗的确已经很老,她看见裴忱,问道:“仙师是要走了?”

裴忱点头,想了想道:“若是村子东面有人家犬生产,你去寻那第一个冲你睁眼睛的。”

这不算天机,所以他可以算得很准。那狗想来也是眷恋妇人,才会托生得如此之近。

说完他也不顾妇人喃喃道谢,抬脚就走。

待到四处无人,容晓忽然问:“你为什么对凡人这样客气?”

“我们终究也是人。”裴忱皱眉,不知容晓此言何意,他几乎要以为容晓也是那样目下无尘的修者,却在下一瞬听她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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