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故人抱剑去

裴忱不知自己究竟闭了多久的关,总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天幕之上的凝渊之光,那光芒太美,无论多少次看见都会觉着震撼。

他睁眼的时候,有雪花簌簌从眉睫上落下,不过他已经感觉不到凉意了,此刻他身子也同冰雪一般的冷,只随着他醒来才渐渐活泛开来。

他定定地看着天空,不知在向谁问话。

开口的时候也有些艰难,仿佛是声带已经叫这冰天雪地给冻严实了。

“这是过去了多久?”

那一片冰雪中闪过一道火焰一般的光芒,征天落在他的身前,也不先答他的话。

他看了裴忱一阵子,才道:“不算久,故而时间还算充裕,你的收获也算不小。”

裴忱没什么旁的反应,又重复了一遍道:“那是多久?”

征天瞧着他,忽而笑了起来。

“看来你想明白了不少事情。你闭关了一年半的光景,眼下到了什么地步,自己也清楚。”

裴忱站起身来。

他将一身的霜雪尽数抖落了,似乎还是有些发怔,半晌才又问道:“她还在此地么?”

“饮冰族那丫头?倒是还在,不过也像是在闭关。”征天嗤道。“怎么忽然关心起她来了?”

“只是觉得来日对付洛尘寰的时候,她能引以为援手。”裴忱垂眸,他自己也知道说的不尽然是实话,征天更是能看得出来。然而征天没有追问,只是又笑了一声,这一笑便叫裴忱觉得自己是又叫征天给看透了,若搁在从前他怎么也会有些反应的,然而这一回却没有。

征天本也以为会看见裴忱的气急败坏或是旁的什么,等看裴忱半晌没有反应,方才试探着问道:“怎么,你竟是转了性子?”

“只是在闭关的时候,像是做了个梦。”裴忱当真没去试图扰明珠泪,他如今也有那踏雪无痕的本事了,周身的真力无比地充沛,叫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盈,然而心中却是沉重了不少,他不知道自己定中所见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如今天道不可信,那世间可信的东西也不知有多少。

“销声匿迹这样久,总算不会有多少人还会记得游云宗一个小小弃徒,是件好事。”裴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与征天听,征天听了却不过报以一笑,说你要是去昆仑定然会被那些人查个底掉,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裴忱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回头去望自己走过的路,其上当然没有什么痕迹,就像是他这头二十几年,本也没在世上留下什么痕迹,那些事情自己看来是惊天动地的,可旁人不知道什么魔主残魂的封印,便是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也不过是说一句他像是天煞孤星。

他蓦然笑了起来,竟像是个凡人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去了,至于身后风雪又起渐渐将那些脚印掩埋,则不是他要知道与关心的。

明珠泪其实睁着眼。

她看着裴忱离去的方向,其实更多的是在看征天,看着看着眉头便皱起来,是有些忧虑的样子。

裴忱不肯说征天究竟是什么,征天自己更不肯说。

可此刻她看清了。

她一年半之前便藏了几句话没同裴忱说,比方说那些魂魄进入她的眼中时,她这一只眼睛其实已经失却了光明,却也从此可以看见一切没有实体之物的,于是她的眼睛一只能望见此世之物,一只能望见凡界之外的一切。

征天身上是两种极为矛盾,甚至于是不死不休的特质,不知怎么糅到一具灵体里去的,然而这灵体能稳定地存在了这么多年,征天定是有些疯的,听裴忱的意思,这场即将到来的灭世之劫能否安稳渡过,竟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要仰仗于一个半疯的灵体,那灵体还有一半与魔主是同源的。

明珠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也起身离了这雪谷。

雪谷是极北,她和裴忱此刻都是在向南行,只是出了雪谷之后的方向却是截然不同。明珠泪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去北燕了,北燕现下在顾忘川手底下算得上是河清海晏——虽现在已经不能再叫顾忘川,可她总觉得叫这个名字才是她师兄。

洛尘寰那些爱护是假的,他们师兄妹之间却还真切存着几分情谊在。

裴忱不知身后事,一路只是闷头走着。他不想自己耽搁了这么久才去昆仑,是以这一身的功力还是靠着徐秋生那一卷浮云诀,这功法在游云宗也算得上是上乘,在修者之间更是能排得上号的,只是眼下看着很是不够格,尤其是要同昆仑那不知叫什么,却能称得上是大机缘的一本相比。

若是想换功法时,境界愈高便愈艰险,遭受的痛苦便也更多,只是裴忱自觉什么洗筋伐髓的路子都经受过了,只要昆仑肯便也没什么,关键还是得说服昆仑把这东西交予他一个半路弟子,这不是说裴忱不想去下手夺了来,他是曾有过一瞬这样的想法,不过须臾之间便被掐灭了去。

原因无他,昆仑多少年的积淀自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他区区一个炼气境便能将昆仑山上最珍贵的东西夺了来,那昆仑便也不必自立门户了。

昆仑愈大光明宫都是坐落在雪山之上,偏巧两者离得其实也很近,故而才有了这许多年的水火不容,只相似的是雪山,昆仑与大光明宫的气度是全然不同的。

大光明宫自有一番威严堂皇的气度在,叫人见之折膝欲拜心生诚服,而昆仑乃是缥缈高远的气度,叫人见了自惭形秽,寻常人只想掩面走避,并无趋奉之心。

裴忱倒是不觉着自己不配踏上这座雪山。

他登的山多了去,见的门派其实也不少,虽昆仑是第一次来,此前却也听闻了昆仑许多事情。昆仑地处偏远,在修者心中却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峰峦,昆仑弟子罕有行走尘世者,只是每个都做出了一番叫后人敬畏的事业来。

只是昆仑弟子若是私自下山,便也不能自称是昆仑弟子了。偏生昆仑门规像是极为森严,少有准允弟子下山的时候,这叫昆仑多少年来都神秘得很,寻常修者要见昆仑的本事,便只能等着昆仑广开山门邀各路修者来演武的时候才能得见。

一甲子一回,裴忱是没见过那阵仗的,裴行知年幼时倒是去见了一回,只是那时候裴行知修为尚浅,并没登台与昆仑弟子交手,至于后来对裴忱提起的时候还引以为憾。

裴忱站在昆仑山脚下,只有一瞬的犹豫,便沿着山路攀援而上。

昆仑山脚并不设防,此地虽是地广人稀,但也总有凡人生活,凡人要靠山吃山,昆仑便将昆仑山的山脚全数放开了,这也是仙家气度,却又与那不大管凡人死活的仙家气度截然不同,裴忱幼年还很敬服,只是现在想一想,也有些自恃实力足够的意思,敬服当然还在,只少了几分罢了。

到半山腰处,风已经很急,温度也已经很低,竟有几分北凝渊之中的意味,加之空气已不知较之山脚稀薄了多少,能到这里的已经不是凡人。

故而裴忱毫不意外地听见嗖嗖两声响动,一左一右落下两个人来,都穿着雪白的袍子,在雪地里几乎看不出来,一眼望过去唯有发顶是乌黑的,看来年纪很轻,否则不会被派来守山门。

“来者止步,此处乃是昆仑。”左边那男子当先道,他脸上很有些矜傲之色,想来他也是有足够资本来骄傲的,裴忱看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境界却是不低,当是只差一步便能踏入炼气境去。

裴忱当然不想同昆仑门徒起冲突,只是想到今后若是真能入门,没准便要叫这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少年为师兄,总觉得有些滑稽,自己这辈子,头上似乎总是有个比自己小些的师兄师姐。

他朝那少年拱手做了一揖。

“在下是来昆仑拜师的。”

这似乎是昆仑之上十分常见的事情,那少年听见裴忱如此说,脸上也没多少意外之色,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裴忱才道:“你若真是这般年纪便有这样的修为,想来也不是散修,昆仑可不接早有传承之人。”

裴忱苦笑道:“在下如今的确并无师承。”

他并没说得太详细,左右能不能收他入门,都不是这么一个少年能说了算的,有些东西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他要是真能进了山门见到昆仑真正有话语权的人,再说也不迟。

裴忱说自己并无师承,神色也像是极为诚恳的,只是少年看裴忱的气度总觉得这人不简单,更担心自己贸然把人放了去见师长会招致斥骂,这厢那少年尚在犹豫,右侧那女子却忽然轻咦出声,道:“——这位仙友,我们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裴忱听这女子像是存了些话没有说,不由得注目于她,一看之下却是笑了起来,拱手道:“原来是秋姑娘,先恭贺秋姑娘心愿得偿,拜入昆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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