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白皎还在四处张望,白初贺眼神从那双落满光点的眼睛上离开,抬脚跨过一个排水口。
这里是一个拐角,光线暗的几乎只能照出一圈人影,根本看不清地面。白初贺垂眼,眼神在黑暗中掠过排水口所在的位置,张口要提醒白皎。
还没来得及出声,他看见白皎一边偷听对面一楼的夫妻吵架,一边抬脚,毫无意识但极其精准地直接跨过那块干枯的排水口。
对面吵架的声音隐隐传来,妻子似乎是因为丈夫打破了碗而生气。
“你长眼睛干什么吃的,一个碗都端不好!”
“那我不是被绊了一下吗。”
“你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傻子在这儿住这么久都能闭着眼睛走路了,你连个傻子都不如!”
白皎住在岭北,白远和宋琉都是很温和的人,夫妻俩感情又好,白皎压根没听过这种夫妻吵架。
他听着觉得很有趣,忍不住一边边望着那个透出昏黄光线的窗口,一边小声地傻乐起来。
边走边乐,乐到一半,白皎一头撞在白初贺身上,鼻子刚好撞到白初贺的锁骨,脸上傻乐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眼睛冒出生理泪水。
“初,初贺哥。”白皎捂着鼻子,“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看见你。”
白初贺站着一动不动,本来光线就不好,白皎更是只能看见他的大概轮廓,也看不出白初贺到底是什么表情。
该不会生气了吧。
白皎胡思乱想着,看见面前的白初贺看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白初贺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话。
“我草他妈!”
何复骂骂咧咧地摔坐在地上,感觉屁股都快裂成两半了,“这儿路中间怎么能有个排水口,这他妈合理吗?摔死我了我草。”
他拍拍屁股,一脸恼怒地走过来,“你俩怎么能没摔着?”
白皎傻乎乎地开口,“没摔着啊。”
何复脸上的表情更恶劣了。
白初贺默不作声,视线从捂着屁股的何复转到一旁傻愣愣的白皎。
“走吧。”半晌,他说了一句。
三人继续走,走出这个拐角之后一下亮堂了很多,楼下多了几个门面,风扇吱悠悠地转着,小虫子在门口的灯下面绕着圈飞。
“你小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
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白皎顺着看过去,看到一家又窄又挤的小卖部,烟柜和冷饮柜挤在门口,还堆了几件啤酒,留下一个只能让一人出入的空档。
他循声看过去,烟柜后面坐着一个干瘪的小老头,手里拿着大红色的苍蝇拍,颤巍巍地举起来冲这边晃了晃。
白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下意识看向白初贺,听见白初贺语气很熟悉地叫了声,“张爷。”
旁边一点的何复也跟着张口叫了声,“张爷,吃没?”
张爷眯眼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像是被呛了一下,咳出了声。
白初贺大步走进去,挤进烟柜后面,轻轻给老人家拍后背顺了顺。
“嗬——咳咳,臭小子,你又去哪儿瞎混了。”
白初贺边拍边回答,“出去走了走。”
“去哪儿了?”
白初贺有问又答,“上门街。”
张爷眼睛一瞪,本来人就老,皮肤干瘪下去,眼眶显得很深。再这么一瞪,显得凶巴巴的,唬人的很。
他一巴掌拍掉白初贺的手,干枯的五指抓着苍蝇拍,拍打了两下白初贺的手背。
“不是啥好地方,又去,又去!”
白初贺没躲,任由张爷棉花似的打了两下,“下次不去了。”
“下次,还说下次!”
白皎看得心里一片茫然。
不是说白初贺脾气不好,只是白初贺平常一看就不是与人亲和的性格,总让人有点心生胆怯,想要敬而远之。连牧枚和何复平常都很少和白初贺打闹,家里宋姨和白远宋琉更是多少带着点小心,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对白初贺这么说话。
而白初贺居然也像没脾气似的,还很听话地认了错。
白皎觉得自己对白初贺稍微有了点全新的认知。
张爷说完白初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了何复,“大庆,你小子也是,又带着到处跑!”
白皎听见何复开口,语气没有平常那么刺头,相当逆来顺受,“张爷训得对。”
白皎心里一片糊涂。
大庆又是谁,难道是何复的小名?
他刚想张口问,何复压低声音,侧眼斜睨着白皎,语气变得相当不耐,似乎不想和白皎多说什么,“张爷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事,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
白皎点点头,正好张爷话头已经转向了他,“你过来。”
张爷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和蔼了不少,跟刚才和白初贺与何复说话的语气很不一样,像哄小孩似的,“你到爷爷这儿来。”
白皎想着刚才何复的嘱托,走到烟柜前面,“张爷爷好。”
“好,好。”张爷要站起来,白初贺稳稳地扶了一把,塑料板凳在地上划拉出咯吱声,“你进来,我跟你说。”
白皎只能跨过那些啤酒箱子进来。
小卖部里面倒是不小,摆了三个货柜,但柜台后面也就巴掌大一块地方,白皎看着里面已经满满登登站着的两个人,有点踌躇。
肩膀忽然被圈住,白初贺手一揽,把他带了进来,自己稍微往后退了退,留出一块地方。
但地方就那么大,多了一个人显得更挤。
白皎几乎等于是缩在了白初贺怀里,后腰紧紧贴着白初贺,隔着t恤,皮肉贴着皮肉,严丝合缝。
一阵暖意从白皎的脊椎骨传到头发丝,白初贺一动,他的后腰就被轻轻地蹭一下,腰间几乎能感受到白初贺腹部每一条肌肉随着动作的走势。
白皎感觉自己浑身发烫,脸快要憋成番茄。
张爷伸手,摸摸索索在烟柜底下摸出一瓶ad钙,连着吸管一起递给白皎,“拿去喝。”
白皎感觉到贴着自己后腰的躯体传来一点振鸣感,是白初贺在他身后开口,“张爷,我们怎么没有。”
白皎觉得自己今天为白初贺惊讶的次数已经太多,如今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张爷眼睛又瞪了起来,训斥道:“天天出去瞎晃,还好意思来我这儿讨东西吃!”
嘴上这么说着,张爷又弯腰去够底下的柜子。
张爷年纪大了,或许是有点低血糖,趔趄了一下。
白初贺眼疾手快地伸手过去扶住张爷。
白皎只感觉自己的后腰被白初贺猛地撞了一下,撞得他往前一扑,双手撑着烟柜玻璃才站稳,五指按在玻璃上,圆润的指尖按得发白。
张爷好像又说了什么,白皎没听清,在张爷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上看见了自己满面通红又茫然的倒影。
旁边是白初贺又高又挺拔的侧影,嘴巴一张一合,在回张爷的话。
白初贺那双睡凤眼在倒影里显得更冷,眼睑微敛,眼尾偏高,眨眼的时候有种冷冰冰的无情劲儿。
但偏偏贴着白皎后腰的腰腹是热的,甚至有点烫。
白皎胡思乱想着,初中生物课讲过,男性体温比女性体温更高,但原来这么烫的么?
玻璃倒影上,那双眼睛忽然转了过来,眼角锐利,眼神冷淡但锋利,精准无误地在倒影中对上了白皎的视线。
白皎感觉自己骨头一麻,赶紧站了起来,跟着白初贺退出拥挤的小卖部柜台。
灯光下,小虫嗡嗡地叫着,白初贺走出小卖部,边走边挥了下手,“张爷,我们先走了。”
白皎跟在后面,走了两三步,听见张爷忽然咳了一声。
想起刚才老人家颤巍巍的动作,白皎有些担心的望过去,看见张爷在柜台后面站了起来,手掌心抵着烟柜,身形看起来不如刚才那么佝偻。
也许是小卖部灯光明亮,白皎一眼看过去的一瞬间,觉得张爷那双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晰了许多。
“小月亮。”张爷叫了一声。
白皎听见身边的脚步声停了,变得很安静,连何复似乎都放轻了呼吸。
夜晚宁和,这一瞬间静谧无比,白皎仿佛只能听见小卖部那架老式风扇扇叶转动的声音,是种很陈旧又令人怀念的动静。
“小月亮,你好点没有?”
三个人都在这里站着,也没有叫小月亮的人,白皎并不能确定张爷开口问的人是谁。
但不知怎么,白皎就是下意识地觉得张爷那双眼睛看着的人是他。
白皎嘴唇动了动,声音清亮,回了张爷的话,“现在挺好的。”
店门口的老式挂灯闪烁了一下,张爷那对苍老的眼睛似乎又浑浊了下去,清晰不再,变成刚才白皎看到过的干枯又佝偻的老人家。
“怎么还站着?”张爷好像忘了是自己刚才叫住了人,“快点回去。”
白皎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发觉白初贺没有动弹,还站在原地。
他喊了一声,“初贺哥?”
“嗯。”白初贺回答,脚步这才动起来,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白皎的错觉,他总觉得白初贺从小卖部出来后,背影不如之前那么挺拔,整个人走路时上半身微微前倾着,似乎疲惫不已。
他使劲儿闭了闭眼,再睁眼看,白初贺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一瞬间的无力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这一路上都没人再说话了。
没人出声,白皎虽然摸不清状况,但也很实相地没有开口,默默跟在白初贺后面。
白初贺带着他们在单元门前停下,说是单元门,其实也就是一个门洞,上面挂了个稍微新一点的蓝白牌子,标了“六单元”三个大字。
老破小的楼梯都偏高,而且很陡。白皎埋头专心看着脚下,等白初贺停下后才跟着停,他抬眼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走廊墙壁上有一个红色油漆手写的阿拉伯数字五。
白皎左右看了看,这里一层楼只有两户,门对门,走廊很窄,每家门口摆一个鞋柜的话,鞋柜能并排挨在一起。
五楼这两户,都是青绿色中间带一小块防盗网的老式入户门,照相机似的老式防盗门锁。
趁着白初贺拿钥匙的功夫,白皎站在白初贺身后快速观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