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吃碗面。”白初贺说。
白皎看了看,店面门口立着一个牌子,写着“大庆小面”四个字。
门帘已经被掀起,一个颇为壮实的男人把毛巾甩在脖子上挂着,一脸笑呵呵的表情,“来了,吃点什——噢,狗儿啊,终于想起带朋友过来了?”
大庆一边说一边看向白皎,然后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狗儿,这位小同学是——是谁啊?”
第35章
大庆手里还拿着一个蒲扇,店里忙活来忙活去很闷热,他额头上挂了一脑门的汗,现在全然忘记要给自己扇风。
不用扇风,远处一点微风吹过来,吹得他整个人毛孔张开,激灵了一下子。
大庆是在社会摸爬滚打过的人,比学生更会隐藏内心想法。短短一瞬间的惊诧过去后,大庆马上整理好了表情,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先里面坐。”
他看见白初贺身后的那个小男生刚才似乎张嘴要说什么,听他这么说了之后又闭上了嘴巴,脚步没有动,先看了白初贺一眼。
白初贺说了声好,随后长腿一迈进了面馆。
后面那个个头比起白初贺稍矮了一些的小男生这才跟了进去,眼睛望着塑料门帘,明显一脸新奇的模样。
大庆忍不住去瞧。
小男生带一丁点卷的头发被风轻轻吹起,日光下翻出浅淡的光。
白初贺带着白皎在靠近店门的桌子上坐下,白皎四处望了一眼,也老老实实地坐在塑料板凳上。
白皎确实觉得很新奇,他没来过这种店。
宋琉算是比较注重饮食的人,比起在外就餐,她更喜欢让白皎吃家里的阿姨做的饭。但因为工作性质,偶尔也会带着白皎出去应酬。
每次应酬选定的用餐地点大多都是海市小圈子里比较有名气的私家菜馆,再不济也是开业年头悠久或是有一定名气的店。
白皎对吃喝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基本上家里安排什么,他就吃什么。
面馆里的桌板上因为顾客的来来往往,像打了蜡一样裹着一层油光。但大庆勤快,每个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狗儿还是吃豌杂面是吧,小同学你吃什么?”大庆领着人进了店,看见两个男生都坐下来后问了一句。
白初贺“嗯”了一声,看白皎一脸懵,抬手把筷子筒后面立着的菜单递给白皎,“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白皎接过,看了一眼。
大庆这家店明显不是海市传统的面馆,上面的字白皎都看得懂,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味道。
白皎不太能吃辣,想了想后决定保守一点,“我想要一碗二两的清汤素面,谢谢您。”
说完,他把菜单放回去,扭头时看见大庆那双偏小但锐利的眼睛正瞧着自己,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探究的目光。
大庆听见“素面”这个词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是微微一愣。
白皎想起来刚才在店门口时,这个男人问过自己是谁,他连忙站起来补充了一句,“哥哥你好,我叫白皎。”
“哎,坐下坐下。”大庆倒是没想到白皎这时候想起来自我介绍,不过听到这个名字,大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谁了,眼睛里那点探究的目光一下子散去了很多,“叫我大庆就行。你是狗儿的弟弟是吧?”
听见“弟弟”这个词,白皎的第一反应是瞥了一眼白初贺。
白初贺从筷子筒里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出来,垂着眼把塑料皮取掉,并没有参与进这段对话。
白皎不知道能不能应下大庆这句“弟弟”。
那天户外实践课返程的大巴上,白初贺只是听见自己叫了他一声哥哥,就神情不快地下了车,导致白皎觉得白初贺可能并不喜欢自己叫他“哥哥”。
也许对于白初贺来说,比起他这个在白家无忧无虑长大的人,童年时一起相依为命过的小月亮才更像是弟弟。
白皎心里有点蔫蔫的,没有及时回答大庆这个问题。
好在大庆习惯了自说自话,刚才那句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瞧瞧,是跟狗儿不一样,多有礼貌的小同学。等着,我去下面。”
白皎看见对面的白初贺还在摆弄手里的那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后又仔细地刮了刮上面的毛刺。
白皎心想,连个筷子的存在感都比他强。他一边想,一边准备伸手也拿双筷子。
谁知道坐在对面的白初贺手里的筷子忽然调了个方向,递给了白皎。
白皎下意识接住,看见白初贺又抽了一双出来,随便刮了两下。
“......谢谢初贺哥。”白皎反应过来,使劲儿压住嘴角要溢出来的笑容道了谢。
“嗯。”白初贺一如既往。
白皎坐了一会儿,小声开口,“初贺哥,大庆哥哥是你的熟人吗?”
看见大庆和白初贺很熟络的样子,他刚才就想问了,没找到机会。
“嗯。”白初贺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人。”
“哦。”白皎两条腿不安分地在桌面下晃悠着,“一个人开店,好厉害啊。”
白皎只是感慨一下,没想到白初贺居然附和了一句,“他确实很厉害。”
白初贺把筷子搁在一旁的咸菜碟子上,“你不害怕他吗?”
何复和牧枚第一次来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以为是要跟大庆打架。大庆那身健硕的腱子肉和花臂确实也挺唬人。
“还好吧。”白皎正在打量桌子上大红色的饮品架,里面摆着便利店里几乎见不到的玻璃瓶可口可乐,“我觉得大庆哥人挺好的啊,很热心肠,而且——”
白皎琢磨了一下合适的形容词,“而且很面善。”
白初贺盯着白皎。
白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和平常一样,脸上也是随意又自在的表情,能看得出说这话并不是违心,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通往后厨的门帘忽然被掀开,大庆冒出一颗头来,“狗儿,过来搭把手。”
白初贺应声起身,“在这儿坐着。”
白皎点点头,开始研究桌上那碟萝卜咸菜。
白初贺进了后厨,大庆正在大号的汤炉前面,手里操着一把加长的筷子,整个人淹没在热气滚滚的白雾里,“狗儿,你帮我把旁边那筐小白菜叶子洗洗,谢了。”
白初贺熟练地拿着沥水筐,动作干练,几下就把小白菜洗得干干净净。
他递给大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大庆在热气里嘿嘿笑起来,“果然被你看出来了。”
白初贺不置可否。
大庆把手里一小筐小白菜叶下到滚烫的沸水里,顶着闷热的白雾,声音稍微压低了一点,
“你觉不觉得......”
大庆说了半句话就没说下去了,一是想不出措辞,二是照顾着白初贺的情绪。
但他隔着热气,没办法看清白初贺的表情。
半晌,热气里传来白初贺的声音,“觉不觉得什么?”
后厨通风不好,开火的时候特别热,大庆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怀念起店门口看见白皎时那阵清凉的风。
“你觉不觉得这个小同学有点像小月亮?”
大庆久久没有等到白初贺的回答。
白初贺在想事情。
面前跟他说话的是大庆,但他却突然想起去上门街找小月亮结果碰见白皎的那天,牧枚当时那阵微妙的欲言又止。
他当时注意力在白皎身上,所以没有多问。但刚才大庆的欲言又止,巧妙地和那天的牧枚重合上,让他忽然发觉这两个人欲言又止的东西极其相似。
白初贺又开始想,白皎和小月亮像吗?
白皎娇气,烫到手就会眼圈红半天。小月亮坚强,上药的时候哪怕再痛也会忍着不出声。
白皎心眼多,一件事情想半天。小月亮思维简单,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多想。
面差不多煮好了,大庆正在捞面,捞到菜叶子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哎,好像下错菜了啊!”
他捏着筷子赶忙走到亮一点的地方,然后松了口气,“哦,就是叶子青了一点。没认错,是这个菜。”
“得了,你别不说话,你骗不过我。”
见白初贺迟迟不出声,大庆开口,语气犀利,“你都带到我这来了,不就是心里也觉得他像,想让我也见见?”
面捞起来,大庆把火关掉。
白雾散去不少,他透过白雾看见白初贺正在帮他洗碗。
水龙头的水汩汩而下,从那双手指缝里流下。白初贺微微弯着腰,黑得纯正的耳发落下来,半遮着这张长得很精致俊美的脸。
大庆看见白初贺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半晌,大庆才听见白初贺出声,“你觉得他像吗?”
大庆琢磨了一下,“反正我觉得是挺像的。”
他没接受过什么教育,文化水平有限,说不出太多准确的形容词,“就那种,都挺可人疼的小孩。”
白初贺垂着眼,声音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安静感,“不可能吧。”
大庆往面上盖浇头,听见白初贺的声音,提着长柄勺的手顿了一下。
他很少听见白初贺这种声音,带着一点荒凉寂寞的期待,却又犹疑不定,甚至让他听出来了一点不太可能出现在白初贺身上的畏缩。
大庆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白初贺相处久了的人,会习惯白初贺平常心不在焉没什么表情的模样,然后下意识地以为白初贺的内心和他的外在一样无敌,轻易不会动摇。
可是很多时候那些人都忘了,其实白初贺也只是个才十七岁的高三男生。
他确实不会轻易动摇,那是因为他动摇过太多次,希望被一点点削薄,最后只能一层一层加固自己的内心,才能够让自己不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倒。
不要太过期待,就不会失望。
白初贺洗完了碗,拧紧水龙头。但这里的管道太旧了,即便他已经拧紧了阀门,也仍然有断断续续的水珠滴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瓷砖上。
大庆不擅长安慰人,也知道白初贺其实不需要别人安慰,恶劣的环境会催生出早熟的孩子,他能想到的白初贺也能想到,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大庆的声音变得有点低,“真想他啊。”
良久,白初贺道:“大庆哥,你还记的他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