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一章 楔子

雨幕阴霾,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狂风呼啸,这个夏日的午后下着属于初春缠绵的雨,只是已然分不清是朦胧,还是悲伤。

凤玄羽站在雨里,银色的锦袍早已湿透,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石的墓碑,清隽淡然的一张脸,镶着一双如深海般美丽的眸子,那是他身上唯一一样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东西,是爱是恨他早已分不清。

13岁,他还谈不上长大,但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上却没有稚嫩,或许他生命中的稚嫩早被记忆中那双看不见他的眼所磨灭殆尽。

墓碑后是单薄的小土包,那是不久前凤玄羽一把土一把土的垒起来的,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也记不得他在这墓前站了多久,空茫的眼专注的望着坟上溅起的水滴,仿佛能够望穿那厚重的黄土,看到那小小土坑里躺着的,曾经风华绝代的第一公子——凤非尘!

他的母亲只是个胆子小小的婢女,他早已经记不清母亲是什么样子,记忆中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子抱着他哭泣的影子,他有时候真的很奇怪那样懦弱胆小,而且长相平凡的母亲是怎样怀上并生下他的,要知道暴虐无情的父亲可是从来不近女色的。

要说为什么知道母亲长相平凡?那是因为已故的奶娘曾不止一次的感慨过,为什么他就长得跟他母亲那么像?!要是长得像宫主的话,说不定宫主就不会那样讨厌他了!

那时候的他很想告诉奶娘,父亲讨厌他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娘,而仅仅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儿子,父亲从来没想要过!

他常常想,幸好他长得不像父亲,否则大概根本不能活下来吧,因为那个长得比天下第一美人还好看几分的天下第一公子是那样厌恶他的存在,愤恨到恨不得一截截敲碎他的骨头然后拿去喂狗!

5岁到8岁的那三年,那是他这一生最不愿忆起的噩梦,在幽冥宫那不见天日的庞大地底魔窟里,他如同一只狗一样苟延残喘,在上千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幽冥死士手中寻求生存。

同样是训练,别人每三天可以吃饱一顿,他却半个月也不见得能吃上一点食物,只能在那些死去的尸体上啃下一块块血淋淋的酸涩人肉,速度还不能慢,慢一点就连尸体都被拖走了。

在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还在抱着那个不切实际的,对父亲的奢望吗?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所有的温情都被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吞噬殆尽,只留下满心不能释怀的怨恨。

五年前终于离开那个地狱独自来到这逍遥谷生活,而今他13岁,却有人告诉他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报复的,无情的男人已经死了?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他还没有发泄出他的愤怒和不屑,他还没有将那个男人冰冷的脸狠狠踩在脚下,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了?!

凤玄羽看着凤非尘那张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突然想不起之前心中那些浓烈的恨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每个没有风的夜晚,小小的他躲在竹林里看见的,那张悲伤的面容。

一直以来,他不但被自己的父亲不当个人看,所有幽冥宫的人也都视他为无物,不是看不起他,而是他们敬畏的,仅仅只是幽冥宫少主这个身份,就算是一块石头一只老鼠也一样的毕恭毕敬,他有时候会想,父亲之所以留着他,就是因为有一天将幽冥宫丢给他的时候足够名正言顺?

自杀?

那个自私而无情的男人竟然也会选择这种可笑的死亡方式,而不是疯狂笑着与某人同归于尽?

凤玄羽捏着那个所谓父亲留给他的遗言,笑得那样苍白无力,纸上还残留着油渍和大片暗红的血迹,墨色已干,像是枯竭在心底的眼泪。

吾儿?

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会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吧,而不是一条养来看家的狗!

这是多么亲密的称呼啊,这是他苦苦盼了那么多年的一个美梦,凤玄羽仰头大笑,笑得眼里流出咸涩的泪水,承认吧!那只是因为自己心中那个一直难以割舍的父亲,早已不记得他的名字!

何其悲哀。

凤玄羽这三个字,这世上知道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而已了吧,还有就是小时候曾经照顾他的奶娘,但是她已经死了,当他还在那幽暗的地狱里苦苦挣扎的时候,连尸体也没能让他再见一眼。

三岁以前他是没有名字的,所有人都叫他少主,仿佛那就是他的名字。

那一夜的月亮特别圆,还不懂事的他却能看出父亲月光下的背影好难过,就像每一次他渴望的看着父亲希望父亲能抱一抱他时,父亲一脚将他踹出好远时那样难过。

小小的他想了好久好久,虽然很怕父亲会再踢他,他还是走出了竹林,对着那人的背影怯怯的叫了声父亲。

凤非尘回过身来看向他,那双勾魂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得他再次开始害怕想要哭着跑掉的时候,优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玄羽,你是凤玄羽!

“父亲,你不要难过,小羽会陪着你的!”那是凤玄羽不长的一生中第一次看见凤非尘的笑容,也是凤非尘第一次且唯一一次温柔的抚摸他的头顶,那一刻的他是那样的开心和满足,将凤非尘随手给他的玉佩死死抱进怀里不肯放手。

而今想起来却是那般的好笑,那一次是他存在的十三年里,他的父亲凤非尘唯一一次有心情去逗弄一下那只养在幽冥宫中,名叫儿子的狗。

“吾儿,我死之后,不希望你做任何为难雪月山庄的事,更不允许你找颜氏兄妹的麻烦,在必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尽可能的为他们提供帮助。为父知道,你大概不太愿意听我的话,但这一次,当我求你!你对我恨也好怨也罢,我许你任意处置我的身体,剜鼻抠眼,凌迟碎尸随你所愿,只愿你替我完成这一个愿望,为我好好守护他们。”

哈哈哈,凤玄羽很想笑,猖狂的笑,嘲讽的笑,笑那个男人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他凤玄羽是那么听话的人么?守护?守护啊!谁来守护他?!

他很想冷笑着告诉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一样可以将这具漂亮的尸体剥皮抽筋,他为什么要去做那种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事!

可是该死的,该死的他一定会去做!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应该高兴?

那个将他漠视得足够彻底的父亲竟然,竟然对他的选择如此了如指掌,是不是至少证明他曾经在不知道的时候被关注过?

握着那双冰凉的手,凤玄羽心中那赖以生存的恨意只剩下一片空茫,那男人赋予他的一切伤痛和苦难他已看不清,他只是茫然着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恨也好怨也罢,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是吗?

连痛都已经不会痛了啊。

十三岁而已,他有多少年不曾哭过了?五年?还是八年?

他曾以为他此生都将不再哭泣,他曾以为这么多年的时间早已让他蜕变成一个,一个比凤非尘更加无情的男人,所有的软弱和期盼都是五岁那年第一次杀人时,看着那具满身伤痕看不清原样的尸体,吐到满口血沫,吐到流不出眼泪时被丢进了地狱!

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哭泣,而且还是为了那个他恨得连心都痛了的男人,原来,终究是他差得太远,终究没有资格得到承认啊。

凤玄羽自嘲的想,在那个人决定选择死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此年幼的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能力接手这个只属于他的,冰冷的幽冥宫?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能够忆起自己幼时过分沉静的脸?

纤细的手指深深镶进手下的石碑里,没有,一定没有!

他的存在从来没有任何人在意过,哪怕是曾经陪伴了他整个孤独阴暗的童年的奶娘,也不过是看中他少主的身份以及,他娘曾经的救命之恩。

想起还在谷口等待他回宫的幽冥二使,凤玄羽深深看了一眼雨幕下萧瑟的青坟,转身,手中的银色面具覆上脸庞,在细密的雨里渐行渐远。

逍遥谷不是他的,逍遥宫也不是他的,哪怕只是那么几间落魄的茅草屋,也是逍遥散人留给凤非尘的,是凤非尘死后也可以叶落归根的地方,而不是他凤玄羽的!

他能拥有的,只会是那个火雷原上孤单矗立的幽冥宫,是凤非尘施舍给他的幽冥宫,也只有幽冥鬼殿里那永世不散的黑暗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归属,直到有一天他变成一堆没有回忆的白骨,为幽暗的大殿添上另一张不会悲泣的鬼面。

幽冥宫宫主冷血无情,狠若恶魔,他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无面男人,他没有名字,他不是凤玄羽,也不是那个,曾在逍遥谷的雨幕里模糊了背影的银袍少年!

------题外话------

咳咳,那啥,赶文的某菁华伤不起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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