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谢琅没敢擅动。

那股杀意如影随形,像粘腻的污泥,沾染上衣袍就难以洗掉。

她微微屏息,尝试判断杀意的来源。

一声“铮”的哀鸣。

似乎……有人张弓而立,弓已拉满,弦在哀哀叫唤。

而锋利的箭矢,亟待射出。

——有些远,用的是箭吗?

她手掌交握又松开,面色渐渐沉凝。

能力又用不了了……是什么人?

那股杀意还在远处闪烁。

不,好像又很……

很近?!

“小心!”

一个红色的影子从她侧面扑过来,将她结结实实笼在身下。

两人重重跌进柔软的被褥里,恰巧避过了一道极为耀眼的锋芒。

……是霍里斯?

他伤还没好全,扑过来干什么?!

谢琅没料到他动作比自己还快,刚想呵斥他不重视自己身体,却突然顿住。

一滴鲜红的血落在她刚扬起来的手上。

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血淅淅沥沥地从他后背上滚落下来。

谢琅的声音骤然发紧,像被调得过于紧绷的琴弦,再增添半分力道就要断裂:“……霍里斯?”

霍里斯轻轻摇头,俊秀的眉宇只微微皱了一下,侧身一让,就向一旁看去。

谢琅从他留出的空档往旁边一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好一道狰狞的剑痕。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比窗台矮上一些,因为一个趴着一个躺着,窗台恰好足以挡住他们的身形。

但床面却稍矮些,能让两人转头就看清屋内另一边的情况。

谢琅刚才背靠着的窗户正对面就是墙壁,此时已不复方才的模样。洁白的墙面被什么狠狠劈开,留下极深的一道痕迹,露出内里浑然一体的银灰色金属。

其余破碎的白色墙面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谢琅看着那几乎深入金属内部的剑痕,不由喃喃:

“……好锋利的一剑。”

竟然能在这般坚硬的乌尔肯金属上留下痕迹……它可是能够用来建造深空壁垒的金属材料之一,足以抵挡宇宙中尘埃风暴的冲击。

霍里斯往上爬了两步,等离开窗口,掩到墙后坐起身,才伸手把谢琅往身边拉。

“小琅,发现了吗?”

他没有靠着墙,身形经灯光作用在墙面上留下很深的一道影子。

稍显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谢琅鼻端。

……方才那剑劈来时,霍里斯把她扑倒在铺满了整个地面的被褥上,她是没事,他自己却受伤了。

谢琅坐起来靠住墙面,发现他后背的衣服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几乎从肩横亘到腰。

露出的脊背部分已然血肉模糊,周边的衣服也被血浸湿。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连哼都没哼一声,叫她:

“小琅?”

像是担心她被吓到,霍里斯又唤了她一声:

“小琅,我没事,你还好吗?”

他塞过来一个按钮,谢琅认出来,是一次性的折叠防护装置。

“似乎有能力屏蔽仪器,我的能力暂时不能用,等仪器失效,你就用这个保护好自己,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掉人的。”

“只是……小心一点,这道剑痕不太寻常。”

他似乎不太放心,又重复一遍:“……总之,你先护好自己,再帮我。”

“还记得我早上怎么给你说的吗?”

霍里斯在信期消退后详细告诉她要怎么去控制能力释放,今早还又强调了一遍。她现在已经了解大概,再多练习一段时间,就能保证能力的灵活使用。

谢琅点点头接过按钮,心被触动一瞬。

似乎有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她的安危了,同时,还不否认她自身的实力。

上一个这么发自内心信任她的还是武康公主。

她想起这几日试图纠正霍里斯对她的称呼,不然……算了?

反正安妮和威兹德姆都这么叫起来了,习惯就好。

谢琅的目光重新投向窗户对面墙壁上的深深剑痕。

不用霍里斯提醒,她也意识到了极为关键的一件事。

窗子仍然好端端关着,没有半点破裂的迹象,只有窗帘被这一剑带起的狂风扬起来,在半空中蜿蜒舞动,形似两条过于宽大的彩绸。

墙上那道剑痕究竟是怎么劈出来的?

防御系统死了吗?

像是被她暗暗骂了一声气活了,房屋防御系统警报骤然尖锐地响起:

“一级警戒!一级警戒!”

“有不速之客入侵房屋!有不速之客入侵房屋!”

入侵房屋?

谢琅眉头微蹙。

不应该是入侵防御系统吗?

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意识到——

可能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绕过防御系统,悄无声息地进到了房子里!

谢琅警惕地打量四周。

除了墙壁上的惊天剑痕,房间里一切如常。

窗帘也不再摇晃,像方才那样静静地遮住了窗外的景色,也阻挡了向内窥视的视线。

这间房不是无主灯设计,一个形似恒星的球形灯被一根细细的绳吊在半空,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细绳的影子在吊顶上拖长,像一条冻得直挺挺的蛇。

“刚才灯闪了一瞬。”

霍里斯轻声说。

谢琅没有答话,只是往窗边挪了一点,小心翼翼地伸了食指,在窗前比了比。

……她食指的影子落在窗帘上。

房里灯这么亮。

只能让房内的影子落在窗帘上。

那为什么,方才她的影子会投到被褥上面?

“呜——”

哀嚎一般的风声再度飘过耳畔。

谢琅余光一扫,眼尖地发现,霍里斯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像之前她的影子一样变淡了。

她想也没想,随手抄起一边的床头台灯——这还是前两天被霍里斯打翻的,没来得及放回原位——重重朝变淡的影子方向抡了过去。

嘭!

台灯的琉璃灯罩一下被漆黑的剑刃劈碎,碎片滚了一地。

谢琅往床边一闪,没被灯罩碎片伤到。

再一转眼,霍里斯也已经迅速避开,退到墙角。

他凝视又消散在影子里的漆黑剑刃,神色凝重。

“……‘匿影’还能有这种用法吗?”

突然听到陌生的词汇,谢琅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她刚问完,就见霍里斯干脆利落地拿起床头的一件外套披上,随后整个人朝墙上一靠。

谢琅:“……”

那是她的外套!

这么来你伤口会和衣料粘在一起吧!

霍里斯披上也发觉衣服尺寸不对,不由尴尬地咳了一声,示意她学他的动作:“抱歉,顺手,之后赔你新的。”

谢琅也靠向墙面,并微微抬眼看霍里斯头顶动个不停的耳朵,无情道:

“你耳朵不能贴到墙,会有影子。”

那对狐狸耳微微一僵,慢慢耷拉下来。

谢琅总算满意,问:

“所以,‘匿影’到底是指什么?”

“……传言中,阿特洛波斯星杀手排行榜上第三名的‘剑术家’,拥有这个能力。”

谢琅神情沉下去。

剑术家?来一个赤刃还不够,又是一个杀手排行榜前十的家伙?

她的命就这么值钱吗?

霍里斯张合手掌,微微闭目。

“但我现在看不到‘核’,定不了锚。”

“锚与锁”没有办法发动,能力屏蔽仪器效用仍在。

“所以……”

谢琅发现他尾巴还在摇晃,已经显出了一点影子,不由吼道:“夹紧你的尾巴!”

霍里斯一下住了嘴,乖乖把尾巴夹好了。

那点影子消失,谢琅松口气,又催促他:“接着说。”

“你能力能用吗,就是之前在沙漠腹地……”

谢琅没好气地打断:“不能,所以这个‘匿影’和能力没关系,对吧?”

剑术家……

鬼使神差地,谢琅突兀想起与大启隔海相望的东瀛。

那里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刺杀武艺,被称为忍术。

据说修习忍术的人能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隐蔽自身,伺机而动。

敌在暗处,还是防不胜防的地方,确实有些太要命了。

谢琅甚至担心这个剑术家从床底下的影子里冒头,再给他们俩劈一剑。

“不会的,他只能出现在人的影子里。”霍里斯轻轻摇头,“我的上司……以前见过他,但我没想到他的剑也能从影子里劈出来。”

谢琅稍稍收音,对着霍里斯比口型:

没事,只有他一个人,总能干掉他。

霍里斯分辨清楚她在说什么,缓缓摇了摇头。

谢琅迷惑:

不会吧,我们两个人都干不掉他?

霍里斯犹豫半晌,张口说:“不是……”

“是他根本不会一个人接下悬赏。”

谢琅一愣,后背便是一寒。

杀手排行榜上第三的杀手还不会一个人接下悬赏单?他和什么人一起?

难道也是一个排行前十的杀手?

她无声做了口型。

霍里斯微微摇头,回以一个“五六”。

……排行第六。

两个排名前十的杀手接悬赏还一起接?

过分了吧!

谢琅没忍住问:“是谁?”

话音刚刚落下,“嗒”的一声轻响突兀从窗口传来。

谢琅和霍里斯目光都一下往窗前望去。

一道影子投在窗帘上,裙摆收窄,侧腰上有半朵花的形状,再往上看则是和垂落的长发混到一块的影子,看不清别的细节。

……曼妙的女人剪影。

“是我哦。”

女人语调温柔和缓,谢琅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感。

……危险。

霍里斯同她贴近半步,两人的手臂几乎靠在一起。

女人轻轻笑起来。

“和兄长一起的,一直一直都是我哦,我调皮的漂亮小花。”

“就像你和……这丛长得还算清秀的草那么靠近一样。”

……她怎么看到室内情况的?!

而且,这窗子隔音分明很好,她的声音为什么会那么清晰?

女人似乎抬起了手,谢琅听到指节敲击窗子的动静。

一阵幽幽的香气在鼻端浮动。

花香?

谢琅屏住呼吸。

“此世,如

“行在地狱之上

“凝视繁花”*

女人念着不知名的诗,幽幽叹了口气。

“让我好好为你修剪一下多余的枝条吧。”

“这样,你才能成为符合我心意的……”

“美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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