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被吴小梅带进农协主任的办公室后就退出,并把门轻轻带上。
此时玉秀的心七上八下,更惶恐不安。
她听吴小梅说,此农协主任军人出身,并炼得一手好枪法,百步之外都能一枪明中。
吴小梅还开玩笑道,是不是农协主任看上了她,所以把玉秀叫进办公室谈心。
“玉秀,你这几天还吃得好吗?”农协主任关心道,并递过一杯热水。
玉秀接过话,“大家都勒着肚皮节省粮食,我也不例外,每顿一个馍馍就足够了。”她一字一句说着,怕说错话。
“看不出哟,在这儿扣留几天,觉悟提高不少。”
“前线将土为建立新中国,不畏生死,我玉秀有点吃的就知足了。”这次,玉秀说话流利了,而且更富有感情,让农协主任对她刮目相看。
“好,玉秀,就凭你这几天提高的觉悟,我相信你是可改造之人,”农协主任,站起身来道,“你抬起头正视我,好好看看我是谁?”
“能是谁?”玉秀抬起微微低垂头,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摇摇头,实在想不起来。
“玉秀,你再仔细瞧瞧,我像谁?我像你非常熟悉中的一个人。”农协主任再次提醒道。
现在,玉秀脑子一片浆糊,她很想把过去往事全都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用最时髦的话说:脱胎换骨,在涅磐中重生。
“也不与你打哑谜了。”农协主任又坐下,“我就是你舅舅,前几天不知道,今天才有人提起你。”
“舅舅?”玉秀这时想起来了,自己面前的农协主任竟然是王大扣,王大嫂的弟弟。
玉秀极不好意道,“主任,都是小女子高攀你,还望你不怪。”
“什么怪不怪你的。”王大扣说着,把腿翘在办公室桌上。
“到我这儿别拘束,也别叫我什么主任,我是上面派来的土改工作队队长,主要是复查上一阶段分田的情况的。果然发现农协主任包藏祸心,我一气之下把他开了,就亲自兼任。”
玉秀并不关心王大扣具体干什么工作,她只想他说能救她的话,“舅舅,你说能救我,肯定是肺腑之言。玉秀先谢谢你。”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吴小梅与大牛。”
“大牛与吴小梅?”玉秀没有转过弯,一时无语了。‘
“对,就是他俩。”王大扣肯定道,“这几天,你也看得出来,他俩互有好感,只有把他俩分开,让大牛娶你,让他在担保人栏中签字,你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这也是个好办法,她本想让周天奎娶她,以报周妈妈的救命之恩。可他已结婚。
现在这大牛还没有结婚,肯定能行。
管它行不行,也得试试。生命至上,活着比什么都好。
是夜,玉秀睡在西偏房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她现在就是个浮萍,流落在哪儿就在那儿生根,嫁谁都是嫁。
她终于下定决心:今晚就拿下大牛,让他娶自己,做他的媳妇,让他在担保人栏上签字,救自己的命。
多年后,玉秀都能清楚地记得这一天,那是古历己丑年己已月已亥日。
她的大女儿郑建国特地上网查了一下,母亲所说的时间是公历1949年5月9日,农历四月十二日。
大女儿郑建国,一个女孩子,起了个男孩子名字,是她玉秀与大牛在孩子落地前说好的。
1949年5月9日晚,玉秀成功拿下大牛后,大牛也痛快,说玉秀我会对你负责的,今后你叫我干啥就干啥,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大牛说着,又上前搂着玉秀,然后猴急猴燎推倒她。
是夜风轻云淡,月亮也羞得,悄悄地落下地平线。
天亮后,上班后,玉秀带着大牛敲开王大扣的门,现在他既是土改工作队队长,还兼任农民协会主任之职。
王大扣见他俩手扣手进来,明白好事已成,玉秀成功拿下大牛。
他语重心长道,“大牛,我外甥女玉秀把自己托付给你,就是看中你苦大仇深的出身,人可靠心善良,你可要好好待他。”
“主任,我会好好待她的。”大牛保证道。
“舅舅。”玉秀上前一步,“我俩已事实上的夫妻,想审请结婚,还望舅舅批准。”
“这没问题,这没问题。”王大扣从桌上的文件夹,抽出玉秀上次填写表格的底根。
“大牛,你在担保人栏上签上你的名字,玉秀暂时就会没事,你俩也可以光明正大结婚,多多下几个小土崽子接革命的班。”
玉秀也没有辜负“舅舅”的殷切希望,她在近二十年间,生了四个女儿,还有三个儿子。
之所以姓郑,用大牛自己的话说,他一个孤儿,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一个曾经富家千金,在旧社会想都不想的事,是新社会让他翻身做了国家主人。
所以,他决定姓郑,改名郑大牛。
玉秀听后很是感动,虽然郑姓是妈妈的姓,但大牛的高姿态,让她的心渐渐的与他靠近。
1949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国宣告成立,新中国诞生了,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对共产主义充满憧憬。
因为要南下接受新的任务,王大扣把工作作了按排,周天奎因为是党员,就总揽党里外事务,拥有最后决定权。
郑大牛呢,接手王大扣的农民协会主任之职,他虽不是党员,可以列席党支部会议,也有表决权。
王大扣安排好后并没有如释重负,“我们党的宗旨为人民谋幸福,可杨村的情况并不乐观。现在四个自然村落,总户数只有58户,人口262人,对了,加上玉秀是263人。”
他喝了口水又继续道,“我们杨村可用耕地是每人四亩,可荒废的土地加上滩涂面积,也接近每人四亩,所以我们好好开发利用,好好生人,没有人,干什么革命,都是妄想。”
郑大牛回家,把王大扣这些话复述给玉秀听,她馅入了沉思。
没有她这个“舅舅”的主意,她可能还被关着。所以,打算在“舅舅”临走前请他吃顿便饭。
郑大牛听后没有反对,只是很无奈道,“王大扣走了,带走了吴小梅,说组织上要重点培养她,我看他另有其图。”
玉秀听着郑大牛的话,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要不是自己先下手为强,郑大牛有可能与吴小梅成为一对。
过了好久好久,郑大牛终于从过往的情感里走出来,“管他王大扣有没有私心,我们还得过好自己的日子。新中国成立毕竟是件值得庆祝的日子,为了纪念,我俩第一个孩子就叫建国,郑建国。”
玉秀明白此时郑大牛的心,“以后,大事你做主,所有的事辛苦你了。好,就叫建国,无论生男生女了,都叫郑建国。”
郑建国出生,农历的日子是腊月廿八日,离过年还有两天。
后来,等郑建国长大,情感的经历坎坎坷坷,她翻开日历,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因为她出生的日期,公历是195年2月14日。
2月14日是情人节,是从西方过来的舶来品,但她还是坚信,上帝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好她的命运。
郑建国落地时虽不足五斤,但一年后也长得肉嘟嘟,很讨人喜欢。直到三岁时,她遇到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遇到了张长芳,她的命运彻底被改变了。
张长芳,是周天奎的媳妇,结婚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周妈妈很着急,张长芳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一致决定,先过继一个小孩“压子”。
所谓压子,就是不孕不育或者说生了孩子而又留不住孩子的夫妻,为了想要孩子可以抱养一个孩子,民间叫作“压子”。
据说“压子”的做法很灵验,抱养的孩子领回来之后,过一段时间养父母就能怀孕生子。
张长芳选来选去,还是看中了郑大牛与玉秀的大女儿郑建国。
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出来,周妈妈立即表达赞同,而周天奎很担忧道,“郑建国是他们头胎女儿,夺人之爱不合适吧。再说我与大牛搭班子在一起工作,万一拒绝产生隔阂,不便通力合作。”
周妈妈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心里便打消这个想法。而张长芳咬定青山不放松,于是选择一个空闲的午后来到玉秀的家。
玉秀与大牛结婚时,他俩没有一间房,是暂借在村政府的偏房。这两年,通过郑大牛的起早贪黑努力,在一个高墩,一个左不靠邻右不靠舍的高墩,已砌成大小五间的土坯房。
张长芳先与玉秀拉起家常,说说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最后神秘道。“玉秀,你知道吗?吴小梅回来了。”
“她回来了?不是被王大扣带出去重点培养了吗?”玉秀为了应付张长芳,故作惊讶道。
“其实培养只是个幌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是真。他俩现在结婚了。”
“谁呀?”玉秀故意问道;
“王大扣与吴小梅呗。”
这时,玉秀才明白,王大扣叫自己拿下大牛是有目的,把郑大牛与吴小梅拆散,他就可以与吴小梅那个了。
“听我家天奎说,她不仅与你家大牛眉来眼去的,还说我的坏话,说我是不生蛋的鸡,怂恿我家天奎把我休了。你说女人要是不要脸来,脸皮比城墙要厚。”
“那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有什么打算。”玉秀关切的问道。
“我婆婆说过继个小孩压子,让我来与你商量商量。她说你是个好人,更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长芳,你的意思我明白。等大牛回来与他商量一下,过几天就把建国送到你家,让你压子。”
张长芳很是意外,自己并没有多少口舌,玉秀就同意了。她千感恩万感谢,又鞠躬又作揖的,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晚上郑大牛回来,玉秀就把张长芳的意思说了。
郑大牛一听就火了,“她张长芳算什么东西,想叫我的女儿郑建国过继给她,没门。”
玉秀扯扯郑大牛的衣服,“劳累一天了,先吃饭。”
“不想吃。”郑大牛摇摇头,“被气饱了。”
玉秀起身为郑大牛端来一碗稀饭,“大牛,你也知道,我肚里的孩子也七八个月了,你要保重自己身体,一家人全靠你呢。”
“媳妇,你真的太棒了,这胎肯定是儿子。”
“你呀你呀,想儿子想疯了,就像张长芳,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也想疯了。”玉秀借题发挥,想以此说动郑大牛。
郑大牛喝着稀饭不着声。
玉秀又继续说道“我有句话想问你:你郑大牛想不想进步,想不想向组织靠拢。”
“当然想了。”
“既然想的话,你的私心就不要太重,能付出多少就付出多少。”
郑大牛没有应声。
他喝了两碗稀饭后,把筷子一撂道,“我进屋看看建国,好好瞧瞧我的宝贝女儿哟。”
玉秀见自己说不动郑大牛,无奈地摇摇头。
这晚,她没有进卧室去睡觉,而是进了次卧室。
她家的布局与周妈妈家的布局是一个格式,包括整个杨村,布局都差不多。
通常,正屋面南背北三间,东厢房是卧室,是主卧室,一家之主的卧室。中间的叫客厅,吃饭与接待客人。西厢房是次卧室,多数人家都砌个灶台,方便父母起床做早饭。
在正屋的西侧,也砌两间,一间放农具与杂物,另一间或厨房或卧室,主要供来往客人住宿。
玉秀仰躺在床上,望着自己家的灶台,就想起周妈妈家的灶台,她是百感交集,思索万千。
一连三天,她都没有理郑大牛。
郑大牛也不主动上前与她搭话。
这三天,他郑大牛吃好早饭,就去村政府报道,然后走村串户,与各家农户传达成立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精神。
第四天,他回到家,锅不动瓢也没有响,玉秀的人不见了,家前屋后东西厢房,他都找了个遍。
郑大牛又跑去问问左邻右舍,也没有人说看见玉秀。
他回到家,气得拿起一只碗就想摔下去。可看看又舍不得,家中一共只有五只碗,摔碎了,汤都没有碗盛。
没办法,郑大牛捊起袖子下厨房,淘米熬稀饭,先填饱肚皮再说。
他在灶台下,一边烧火一边在想,玉秀能到哪儿去?对了,她还带着女儿郑建国。
郑大牛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害怕: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吧?
他想到此,顾不得灭锅灶里的明火,就冲出自己的家。
郑大牛一边跑一边喊着玉秀的名字,引得不少村民出门注目。
有人低声地问道,主任,是不是找你媳妇?
大胆的村民则道,是找你的漂亮女人吧!
有好心人告诉郑大牛,玉秀往大路方向去了。
村民口中的大道,就是处于大王庄与小王庄之间,与通往江都大道相接的道路。
郑大牛连声说“谢谢”,就往大道方向飞奔而去。
还好,刚走上大道,就瞅见玉秀牵着女儿,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
终于看见母女俩了,郑大牛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锅灶的柴火还在烧着,如果蔓延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郑大牛来不及多想,玩命的往家的方向奔去,他祈祷老天保佑他,千万不能失火,假若真是这样,五间房子将化为灰烬,不仅仅这两年的汗水的白流,自己一家三口,也将无处存身。
他进了客厅就奔西厢房。
真的很奇怪,锅灶内的火灭了。
郑大牛掀开门帘,又走进客厅。
“你是郑大牛?玉秀的丈夫吧。”
忽然有个声音传来,把郑大牛吓得一大跳。
这时,他才注意到,客厅八仙桌旁的凳子上坐着一位近三十岁的男人。
“你是谁?怎么进我的家的?”郑大牛下意识地问道。
“你先不要问我是谁,得先要感谢我,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的家将不成家。”
“是的是的,谢谢你。”郑大牛连连作揖,以表示十分的感谢。
来人站起身来道,“既然玉秀不在家,我先行一步。你就告诉她,大哥来了,在前家舍等她。”
“大哥,不是大舅子吗?”郑大牛忙道,“失敬失敬,头次见面眼生,望你不怪。”
“一家人不必多礼。”
“怎么称呼你?”郑大牛礼貌地问道。
“你就说大哥找她,她就知道了。”来人没有说出自己的名与姓。
“知道了,大哥。”郑大牛客气道,“我的稀饭已熬好,我们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着急走。我现在盛稀饭,吃好就在西偏房休息。”
来人再三谢辞郑大牛的挽留,一瘸一拐地往前家舍方向挪着步。
郑大牛见自己该做的礼数都做到,还是没能留住客人,心里对这个“怪异”的人产生了厌恶。
既然来找玉秀,既然自称“大哥”,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面说,非要到前家舍去说。
这个男人,会不会是玉秀的相好的?兵荒马乱的失散了,现在打听到了,于是就找到玉秀这个家。
郑大牛清楚地记得,玉秀在前家舍,除了周妈妈一家人,没有其他熟人,得等她回来好好问清楚。
陌生人走后,郑大牛在家左等右等,仍没见玉秀回来,心想来访的客人,在路上与玉秀相遇,于是去前家舍谈话了?
因为他饥饿难忍,喝完两碗稀,查看一下厨房的情况,决定再次出门。他想弄清,玉秀究竟发什么神经,几乎不出门的她,走那么远干嘛?
来访的客人,与玉秀是什么关系,是真正的“大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