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霍连端坐在审讯室的冰凉长椅上,他身姿十分端正挺拔,这习惯来自于经年累月的严苛训练。
“你叫什么名字?”审讯官是一名中年男子,鹰钩鼻,灰眼睛,典型的卡西人长相。
“霍连。”霍连回答。
“你跟今天那行使暴力行为的女孩是什么关系?”审讯官问。
“呃……”霍连斟酌措辞,“一面之缘?”
“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家庭出身的?”审讯官继续问,没有理会他这微弱的停顿。
“她叫楚歆,音欠的那个歆,”霍连回忆自己在收到报警电话时,上司穿给自己的文件,“家住香橡园,是江黎和张立的夫妻二人的养女。”
审讯官点了点头头,在全息屏幕上滑动光标,随即猛地抬头,大喝道:“你撒谎!”
“楚歆明明是个孤儿,住的也不是香橡园,而是三十公里外的贫民窟!”审讯关的鼻子几乎要钩住他撅起的嘴唇,“面对审讯官撒谎!你罪加一等!”
“?”霍连一头雾水,异能缉拿小队直属首都联邦军部,所有文件直通星系网,部门拥有a+级别的查询权限,他所拿的文件怎么会出错?
“我没有撒谎,”霍连正色道,“楚歆昨日还因为被认为是杀害江黎一家人的要犯被通缉,新闻在全市播报,你们可以调查一下。”
“几点的新闻?”审讯官问。
“晚上八点。”霍连回答。
审讯官的手指在光屏上点来点去,接着以一种能冻死全世界的眼神瞪视霍连,“没想到你仪表堂堂,倒是满嘴谎言。”他把光屏移到霍连眼前,昨日第五区晚八新闻不是通缉楚歆,而是插播建立从首都星到德利星的直通星轨的喜讯!
“维护同谋,罪加一等。”审讯官冷冷道,“接到上级指示,你和同谋一齐关押于重狱267号,有期徒刑20年!”
霍连站起身,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警卫警惕上前,一电棍就挥到霍连脸上,他被打了个眼冒金星,十分不甘愿地换上了囚服,打算好好问一问楚歆——这个让情况变得复杂的罪魁祸首。
-------------
听完霍连的“控诉”,楚歆沉默一瞬间,忍不住从唇间泄露出一丝嗤笑。
霍连看着楚歆笑,不可置信。
“你真是,”楚歆清了清嗓子,“感谢你为我的生活上演小品。”
“血奴呢,要有血奴的自觉。”她收敛了笑意,走到霍连身前,“主人的事情,你就不要过多过问。”
“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不是我家。”楚歆耸了耸肩,“你不信而已。”
霍连猛得想起来,今天他问楚歆为什么家离学校那么近还总是旷课,楚歆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家?”
“我也早就说过,我并没有和他们以家人之名相处十八年,那只是降低他们警惕的幻术。你们不相信而已。所以也算自讨苦吃。”楚歆不想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纠缠,“你来得正好,我正好缺个打杂的。”
“三阳开泰,萝卜荟萃,齐聚一堂。”楚歆一拍手,笑道,“挺好的。”
“所以,你俩到底什么关系?”九尾男听完了霍连的陈述,突然插嘴问道。
一下见到两个新人,新人似乎还起了争执,这吸引了267重狱里所有异种的注意力。
“是啊,你俩到底啥关系?认不认识?真的只是一面之缘?”脸上长着四只眼睛的女人也附和着问道。
质问声越来越多,汇成了八卦的海洋,连一直神游太空的精灵也被吸引了些许注意力,敲击地板的手指动了动,指向楚歆所在的方向。
霍连一言不发,手足无措。
楚歆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下次别人问你和我什么关系的时候,”楚歆向前一步,手按上霍连的肩,霍连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他的肩膀传达全身,重力场似乎被突然暴增数百倍,逼得他往地上跪去,了。
“记住要回答,你是我的奴隶,而我,”楚歆弯下腰,直视霍连那祖母绿的眼睛,“是你的——主、人。”
她特意把“主人”那两个字咬得极重,又极清晰,周遭虽然嘈杂,但在做的各位都无一例外移植义耳朵,听力绝佳。
听到主人二字,周遭先是寂静一瞬,随即纷纷开始起哄。
“现在小孩玩得真花。”九尾男道。
在起哄声中,绕是霍连平日里沉迷训练不问世事,也能辨别出其,中的别样意味。
那是羞辱和耻笑。
霍连感觉自己的自尊似乎被楚歆丢在地上狠狠碾压,他皮肤生得白皙,肉眼可见脸红成番茄,嘴唇都颤抖起来,“你……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
“不行吗?”楚歆摸了摸霍连的头,“你当着你们队员,说要跟我共享生命的时候,不是挺铿锵有力的嘛,”她又一把把霍连拉了起来,“要不要对着新室友们,再同样铿锵有力地重复一遍?”
霍连看着楚歆那张浅浅微笑着的脸,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楚歆在生气。
自己虽然认识楚歆才不到一天,但是楚歆总是在笑。
她几乎不甩脸色,总是一副如沐春风、十分愉悦的样子。哪怕在对黄毛、寸头行使恐怖的“报复”时,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而现在。
楚歆在生气。气什么呢?因为自己强行跟她绑定的、所谓共享生命的咒语吗?还是气自己再审讯官面前,撒谎说他俩的关系仅仅是“一面之缘”?
而且,那个咒语究竟有怎样的含义,才会让楚歆如此的生气?
“好,”霍连咬了咬牙,眼中流露出破釜沉舟的坚决,他转过身,面对一屋子的“异种”,直视前方,声如洪钟道,“我,霍连,是她——”他顿了顿,“楚歆——的奴隶,她,楚歆,是我的,”他实在难以启齿,声音越发磕绊,“主、主人。”
话音刚落,异种们纷纷发出哄笑声,嘘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很好,很有自知之明。”楚歆鼓了下掌,似乎在称赞霍连的勇敢。
霍连不安地抬眼看了下楚歆,却没办法分辨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这对楚歆而言,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插曲,她也没想到霍连居然会真的当众说这些。毕竟,居她所知,人类的尊严,是一种极其敏感的东西。
楚歆却没有看霍连,她把那囚服捡起来,叠成一个小布包,然后从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
她拿着那杯水,正要把水递给精灵,一只触手却从背后偷袭,把水打翻。
楚歆眼中红光闪了闪,却还是按耐下去,她不能在这个场合显露元素之力。
水被触手打到地上,一小部分溅在了精灵身上,精灵的伤口被热水刺激,顿时发出惨叫。
楚歆眸色一暗,站起身,看向触手的主人。
她左手大拇指揉着右手的腕骨,声音很冷:“你为什么要打翻我接的水?”
“很简单。”触手收回,一个光头男人从黑暗中显露身形,他的手指被十根触手代替,右腿也被改造成了触手,正在地上缓缓蠕动。
“你是新人,”触手光头男的声音暗沉沙哑,“新人没有资格喝水。除非,你献上供奉。”
“供奉?”楚歆挑眉,“你以为,你是神吗?”
“大家都是蝼蚁。”触手男阴森森道,“蝼蚁为了资源厮杀,也是常事。”
“你知道267为什么被称为重狱吗?”触手男问。
“因为你们犯了重罪?”楚歆做出自认为合理的推测。
“重狱的‘重’,应该念成‘重生’的‘重’。”触手男道,“这是一个,让你能够轮回转生之所。”
“具体来说,”九尾男接话,“要么,你在这里,获得新生,要么,就死去。”
还不等楚歆答话,大门轰然打开,狱卒身着防护服,一个带滚轮的铁桶被缓缓推入这银灰色的监狱。
“开饭了开饭了!”三眼女人十分兴奋,三只眼睛闪烁出了爱心的形状。她还有一只眼睛长在额头中心,乍一看有些像上古神话的神祇。可惜额头的眼睛出了故障,正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向外渗透机油样的物质。
女人毫不在意的把脸上的污秽抹去,猛虎扑食一样扑到了铁桶旁边。
狱卒把铁桶推到餐桌旁,按下了铁桶右侧的开关。
龙头打开,盛载着淡紫色液体的针管从管道中排出,纤维钢瓶底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什么?”霍连问。
“营养剂。”九尾男人笑着回答,“不过肯定没你们的份。”
楚歆扫视整个监狱,看到犯人们袖子上的标签,最大的数字是三十。
……
针管已经掉落一地,恰巧也是三十管。
楚歆不理会九尾男人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到铁桶前,拿起了一管营养剂。
她把营养剂举在头顶,利用顶光打量那浑浊的液体。
紫色的粘稠液体中漂浮着黄色的絮状物。根据她的经验,只有发霉变质的营养剂,才会有絮状物沉淀。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种液体中有一定的致幻成分。这絮状物就是致幻成分的标识。
“为什么没有我们的份?”霍连显然没有监狱霸凌的意识,还在那里傻傻地询问九尾男人。
“因为你们是新人啊。”九尾男人被他逗笑了。
“你好,请问这是营养剂吗?我能拿走两支吗?”霍连走到狱卒面前,十分礼貌地问道。
狱卒却没有看他。把营养剂排放出来后,就推着铁桶走了。
吃了一个哑炮,霍连也不恼,他拿起一管营养剂,走到了楚歆面前。
“给你。”他把营养剂塞到楚歆怀里。
楚歆接过那个铁管,抬眼看着男主,颇有些意外,“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霍连抓了抓头发。
“我刚刚让你说那些话,你不觉得很羞耻吗?”楚歆似笑非笑。
“是有一点,”霍连笑得腼腆而真诚,“不过你说的也是事实,我也应该认清此时的处境。”他的语气顿了顿,试探道,“毕竟我可是和你共享了生命的。”
楚歆这才第一次正眼端详眼前的少年。
平心而论,少年的长相极好,是她在元素大陆也少见的那种俊美。原以为他仅仅是清澈的愚蠢,现在看来他还有些脑子。
“你明白就好。”楚歆不想多说,她把两管营养剂放在一起,摆在桌上。
两只触手顺着地面,窜到了楚歆面前,卷起两管营养剂,擦着楚歆的眼角向后掠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触手光头男的口袋中。
“啊!”霍连发出惊呼。
“新人,这是你们的贡品。”触手男得意的看着楚歆和霍连,眼中的嘲笑几乎要溢出来。
午餐被抢走,这是霍连无法忍受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针对我们?”他的声音很沉稳,也很有力。
这句话点燃了哄笑声的炮弹,放肆的嘲笑,在整个监狱上空炸响。
有人笑弯了腰,有人笑出了浑浊的泪水。三眼女人笑得连打三个喷嚏,额头的眼睛渗出更多的机油,滴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大不小的监狱汇成欢乐的海洋。
霍连看着大笑的异种们,感觉自己身处马戏团中央,正成为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
“别跟他们废话。”楚歆已经能初步认识到霍连傻白甜的天真,她从这放肆的笑声中嗅出一丝熟悉的气息,“暴力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楚歆的左手大拇指搭上右手手腕,轻轻揉了揉腕骨突出的部分——这是她即将斥诸暴力的标志。
她慢慢的走到了触手难面前,步伐不紧不慢,闲庭信步,在当下氛围中,可以说得上是一种挑衅。
“把营养剂还给我。”楚歆在触手男一米外站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