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歆动作的那一刹那，康坦斯汀和伊法路也动了。
朝着远处延展的无边的纯白之间，所有颜色骤然消失。
一秒后，天穹被三个巨大的幻影占据。
三位神祇，不约而同地隐去了自己的实体，用法相真身开始战斗！
三千年后，这是楚歆第一次展露真身。
她的黑发在身后狂舞，紫眸如闪电般绚烂，身后展开六只遮蔽天空的双翼，腰部以下化为龙尾，盘踞了整个天空！
她双手持刀，朝着下空的康坦斯汀斩去！
还没碰到康坦斯汀，伊法路手持权杖，劈向楚歆的面门！
楚歆转身闪躲，还未后退一步，康坦斯汀就手持镰刀迎了上来。
两人围攻一人，双方缠斗百来回合，均挂了彩。
康坦斯汀的胸腔再次被楚歆的刀刺透了，伊法路的长发被楚歆削去大半，楚歆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腹部被康坦斯汀的镰刀扎破了，血然后了她的尾巴。
三人均被逼出了原身。
楚歆用手捂住了腹部的伤口，三秒后，腹部重新愈合。
伊法路感受自己齐肩长度的头发，权杖上金光大亮，权杖上围绕九道灿金曜日神咒，形成一个九连环构成的光球，以楚歆为中心，将她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这是为楚歆量身定做的祭台，被曜日神咒锁定的存在，会瞬间灰飞烟灭。
还没等她从这神咒突围，一条锁链从光球射进来，缠住了楚歆的龙尾。
这是康坦斯汀的神器鬼锁，被这鬼锁缠住，灵魂便被鬼锁的主人所掌控。
正如楚歆所想，康坦斯汀和伊法路确实达成了协议，他们选择合作，围攻楚歆。一个拿楚歆的神格献祭，一个拿楚歆的血肉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圈套。
往首都星倾倒死域，本就是两人的计划。
他们知道楚歆不会坐视不理。
楚歆双手结印，骤然间，万雷天引，四面八方的雷电汇聚到曜日神咒上，硬生生把曜日神咒劈裂了一个豁口！
伊法路神色微微一变。
全胜状态下的楚歆，比三千年前强了太多！
楚歆手一台，一把弓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对准了光牢外的伊法路，单手扣弦，霎时间，数百根带着雷光的光箭，对准伊法路射了出去！
伊法路转身避让，但这光箭追着伊法路，他不得不分神避让。
曜日神咒催动需要发动者集中精力，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楚歆已经找到了破绽，她一刀劈在光牢的缝隙上，从光牢中破牢而出！
鬼锁上有密密麻麻的尖利倒钩，刺入了楚歆的龙尾，她举起骨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把自己被鬼锁缠绕的龙尾齐齐斩断！
雷电顺着鬼锁，在窜到康坦斯汀之前，康坦斯汀把鬼锁也斩断了。
龙尾被斩断，楚歆转换为人腿的形态，那落到地上的龙尾变为一个巨大的祭坛，里面盛着一汪鲜红的液体。
康坦斯汀瞳孔骤缩。
那些液体，是魔神的心头血！
楚歆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么多的心头血？
她想干什么？
“你把你的尾巴，炼化成了一个祭坛？”康坦斯汀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狠厉，“阿达多，你想做什么？”
“你们想献祭我，我又何尝不想献祭你们呢？”楚歆右手一翻，手心上出现了一朵银紫的火焰。
“这是……”康坦斯汀的神色终于变了，“焚炉炼狱中心的火焰？”
“不愧是在焚炉炼狱被关了三千年的冥界之神阿达多，”楚歆讽刺道，“真是见多识广。”
“不如我们看看，谁会是祭品呢？”楚歆微笑。
她笑得十分温情，乍一看，像是在问候一个老朋友。
但是康坦斯汀太熟悉楚歆了，他敏锐地从她微微睁大的眼眶里捕捉到一丝嘲讽。
是的，嘲讽。
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两个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而是两只蝼蚁。
“阿达多，你没有那个能力。”伊法路道，“没有一种火，能灼烧神明。”
“有的。”楚歆道。
光明神正欲开口，一把箭贯穿了他的胸腔，箭尖冲到他的眼前。
这是带着风元素的箭！
这不是楚歆射出的箭！
光明神缓缓回头。
红发绿眼的精灵，手上搭着弓弦，瞪着光明神。
那眼神里承载着刻骨的仇恨，即便看到光明神被一箭穿心，她依旧没展露大仇得报的欣喜。
“克莱门汀·希瑞丝？”伊法路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你怎么进来的？”
“无所不能的光明神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么？”希瑞冷笑，“可惜，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她拉开弓弦，更多的箭射向伊法路，而光明神居然动弹不得，只能催动光咒，硬生生挡住了这箭雨。
他这一停顿，正好把后背暴露给楚歆，楚歆闪现到伊法路身后，一匕首把他捅了个对穿。
“你们早就计划好的？”伊法路不可置信。
楚歆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刀拧了一圈，看到金色的血液从伊法路的胸腔里流下来。
她听见晶核碎裂的声音。
伊法路体内的世界之柱，碎了一小部分。
在三千年前，阿达多杀上神殿之前，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她和希瑞做了一个约定。
如果她和希瑞都被光明神杀死，失去记忆，那么等她们重生后，如果希瑞先恢复记忆，那么她要捅阿达多的心脏一刀。
而且，阿达多会忘记这约定，直到恢复全胜状态，才会重新想起一切。
当希瑞捅了阿达多一刀后，她会去找光明神，以“恢复被天火烧毁的莱芜森林”的名义，请求光明神的帮助和信任。
只要希瑞进入神界，阿达多会给她一个神咒，让她能够自由埋伏在神界一段时间。
阿达多已经感受到，等她找回了记忆，在神界，她与光明神会再次爆发一场大战。
她给了希瑞一支骨箭，这支箭隐藏了她的所有气息，等她和光明神战斗的间隙，由希瑞用这根骨箭偷袭光明神，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当这神箭射出后，阿达多给希瑞的神咒会失效，她会被传送到元素大陆，不被接下来的战局波及。
心脏是阿达多最大的弱点，只有攻击这里，才能获得足够的筹码，让光明神愿意见希瑞一面，得到埋伏在神界的机会。
阿达多也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光明神监视，因此，只有她自己忘记了一切，才能让这出戏码演得更真。
希瑞射出百根箭后，还想乘胜追击，却发现自己的身形逐渐透明。
她意识到阿达多给她的神咒是有条件的！
在那一箭过后，她会被遣返元素大陆！
这是阿达多没有告诉她的。
“阿达多，你想干什么？”仇恨被惊恐掩盖，不让她参与，是不愿意她遭遇危险。
她一直是阿达多最好的辅助搭档，阿达多瞒着她是，一定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她转头一看，看到了那燃烧着紫火的祭坛。
电光火石间，她理解了一切。
阿达多要以自己为祭火，把光明神和冥界之神，永远封印在焚炉炼狱！
没有火能灼烧神明。
除非是一个神明燃烧献祭自己生成的火焰。
“再见，希瑞。”楚歆对着朋友浅浅笑了一下，这一笑是很温情的，和面对康坦斯汀和伊法路嘲讽完全不同，“艾琳他们还在等你，福克斯也是。去第五星系首都星找他们吧。”
希瑞嘴巴张了张，话还没说出口，就消失不见。
她被楚歆传送走了。
希瑞作为精灵王，认识她后，一直没遇到什么好事。因为她的连累，希瑞家园被毁、沦为暗精灵、失去记忆，三千年后，还被拿去做实验体。
被关进重狱267后，希瑞甚至失去神智，受尽了嘲笑和欺负。
楚歆不想再连累她。
这本就不是她的责任。
希瑞是风，自由的风，楚歆不希望她为了自己，背负仇恨，失去性命。
“真是感天动地的友情。”康坦斯汀酸溜溜道，“我都要哭了，阿达多。”
楚歆没有理会康坦斯汀的讽刺。
好在，所有的仇恨和纠葛，都会结束于今日。
楚歆左手指天，右手指地，银紫的火焰从她的浑身散出，向整个神域扩散！
康坦斯汀是极其敏锐的，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意识到，楚歆封锁了这片纯白神域！
楚歆全身被火焰包裹，她的血从小腹流出来，却让火烧得更加炽烈！
她在以自己为燃料，点燃祭火!
以骨为坛，以身祭火。
她献祭自身，封锁神域，为的，就是彻底杀死光明神和冥界之神！
一石二鸟，两败俱伤。
同阶的神之战，从来没有赢家。
只是康坦斯汀怎么也没想到，楚歆会这么决绝！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康坦斯汀轻声问。
“你不也一样么？”楚歆反问。
“他们，真的值得你牺牲你自己？”康坦斯汀上前一步，盯着楚歆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痛苦的神情，“燃烧自己，很疼吧？我记得，你是很怕疼的。”
怕疼到，在经历成神的第一道试炼时，阿达多会因为被刺透内脏而躲起来偷偷哭。
阿达多不怕孤立、不怕穷、不怕苦、不怕嘲讽，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
在她是阿达多时，作为孤儿，她和霍连相依为命，从小打工自己养活自己，遭受过无数冷眼。最困苦的时候，只能捡领主丢掉的猪食菜叶吃。
进入冥界后，她失去记忆，被当做外来者，再度被冥界的存在排斥。她不懂冥界的语言，关于她的谣言满天飞，她顶多难过三小时，睡一觉就会忘记一切。
等三千年后，她重生了，作为全元素大陆唯一拥有暗能量的存在，她从小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忌惮。
无论什么失败、困难、挫折，处在何种低谷，她都能一笑而过。
只有康坦斯汀知道，传说中能与光明神正面一战的魔神，也有害怕的东西——她只怕疼。
而现在，那样怕疼的魔神，为了封印他，竟硬生生忍受着堪比自焚的痛苦？
这给康坦斯汀带来了极大的心灵震动。
“怕疼是一种美德，让我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但没办法，”楚歆话锋一转，“我是勇者。”
提到“勇者”二字，楚歆无奈而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一笑，打开了康坦斯汀记忆的闸口。
那时，所有的欺骗和仇恨还没有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可跨越的鸿沟，少年神明和他刚刚结识的准新娘，要在冥河的对岸建立一个新房，作为他们进入神格试炼之地的跳转点。
两人几乎翻遍了整个冥界，才找到了所需要的石头——被冥河九头蛟霸占的魔晶石。
当时阿达多重伤未愈，康坦斯汀没有神格，在冥界年龄又最小，比重伤状态下的阿达多更弱，除了拖后腿外，没有什么用处。
两人在岸边和九头蛟缠斗了七天七夜，终于打败了九头蛟，拿到了足够多的晶石。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用九头蛟的晶石盖房子？明明可以去伊诺那买到品相更好的。”康坦斯汀不满地抱怨。
“没办法，《神戒》上是这么写的。”阿达多用滚轮拖着晶石往冥河后的建房点走去。
康坦斯汀浑身是伤。他非要逞能做前锋，结果被九头蛟咬住小腿，一下就瘫了，阿达多为了从蛟口救他，差点也被九头蛟绞死。
“我是不是很拖后腿？”康坦斯汀动不了，只能躺在晶石上面由阿达多拖回去。
少年低着眉眼，那时的康坦斯汀性格还十沉静，声音有些沉闷，“我只会连累你。我父母都没给神格给我，可能是看我不合适继承神格。如果你找别人作为成神的搭档，肯定比我强多了。”
“比如伊诺，他18岁就成为死亡之神……还有凯露，她200岁就成为复仇之神。”也许是因为受伤，康坦斯汀的话比以往多了许多，“父母还在的时候，就总拿我和他们比。也许他们确实比我有天分，所以神格选择他们，不选择我。”
阿达多一边拖着小推车，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讲话。
冥界的光打在阿达多的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看伊诺经常找你，他肯定愿意做你的搭档。你不如去找他吧。”康坦斯汀喋喋不休，他还不忘问上一两句，“是不是，阿达多？”
见阿达多不说话，康坦斯汀心里一沉，握着推车边缘的手紧了一些，他声音提高了一些，重复问道，“是不是，阿达多？”
阿达多转过身，她的额角还有薄薄的汗，头发上还沾着九头蛟的血，说实话是很狼狈的。
看着脸上写着“不安”两个大字的红眸少年，阿达多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无奈，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嫌弃，“没办法啊，”她轻飘飘道，“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经历神之试炼了，所以不能答应别人了。”
康坦斯汀攥着推车边缘的手更紧了，手指几乎要抠进推车的铁板里，他的眼睛钉在阿达多的脸上，“但是你可以食言。”
“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我不会做的。”阿达多把康坦斯汀攥着铁板的手掰开，“别抠了，再抠这个推车就崩了。你就躺着吧。反正你也很轻，拖起来并不累。”
彼时的康坦斯汀，虽然只是少年的身形，但是比阿达多少是高上一些的。
他没有听出阿达多的揶揄，“责任”两字不断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如永不疲倦的鹰。
那是康坦斯汀第一次听到“责任”这个词。
他一直以为，阿达多会对他负责的。
直到婚礼当天，在他以为自己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存在的那个刹那，阿达多抛下他，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她逃婚了，抛弃了他，让他们之间的所有诺言和过往，一瞬间，成为一个笑话。
“因为他们比我先来，所以你选择对他们负责，而我只能被你放弃？”康坦斯汀的心脏被楚歆捅穿，他迎着刀锋上前一步，鲜血沾到楚歆身上的火焰，让这神火更加炽盛，“你对得起我吗？”
楚歆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战斗的紧要关头翻旧账。
“我们的开始，本身就是个错误。”楚歆只能这么回答他，“你认错人了。”
“你就没有一点儿喜欢过我？”康坦斯汀的眼珠布满红血丝，那张极致俊美的脸略显狰狞，“我们经历那样多的生死，在你眼里，算什么？！”
“是的，我忘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勇者，元素大陆的救世主，虚无之境的主人，”康坦斯汀已经走到了刀柄处，胸膛都要顶到楚歆的手，“你早就和你的伙伴们经历过一切，我的那三百年，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意外，一个插曲！”
他几乎目眦欲裂，他不顾神火灼烧，掐住了楚歆的肩膀，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她对折：“你知道我在焚炉炼狱的三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居然以为我会害怕火烧？”
康坦斯汀的头几乎探到楚歆的眼前，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康坦斯汀的鼻息喷在楚歆的脸上，比神火更加炽热，让楚歆感到脸都有些刺痛。
“可是，”她终于开口了，这句话她已经憋在心底三千多年，此时终于问出了口，“你一直想吃掉我，不是吗？”
康坦斯汀的呼吸一窒。
他最隐秘、最深层次的渴望，还是被楚歆看穿。
冥界的本质，是死亡。
死亡的本质，是吞噬。
吞噬时间，吞噬生机，吞噬存在。
康坦斯汀作为冥界的化身和主神，继承着冥界的本性和意志。
他对楚歆，从来不是单纯的爱欲。
那是一种比爱欲更原始的冲动——食欲。
在第十道试炼，如果楚歆没有折断自己的骨翼，他是真的打算在那里把她吃掉的。
吃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保留大脑，移植到人偶里，让她成为他的血奴，照样能够与他共享寿命，永不分离。
他觉得这样的计划很好。
只要到时候找个借口，骗过阿达多就行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康坦斯汀声音喑哑。
“你表现得很明显。尤其是第十道试炼以后，原本我只是怀疑的。”楚歆轻叹了一口气，“但自那以后，我就确定了”
“直到三千年后，你依旧想吃掉我。”楚歆终于袒露了心声，“你这样，叫我怎么喜欢你？”
“那之前呢？”康坦斯汀眼中突然焕发光彩，“你之前，对我是真心的，对不对？”
楚歆避开了他炽热的视线。
面对追问的沉默，是无声的承认。
但是真相如何，在此情此景此地之下，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我说是，你会停止往生界倾倒死域吗？”楚歆问。
“不会。”康坦斯汀不假思索地拒绝，没有一毫秒的迟疑。
楚歆心道：果然如此。
康坦斯汀首先是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