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桦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他疲惫地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看到四周的摆设是那样的熟悉。原来他躺在树婆婆的床上,一如他刚来之时。他支撑着坐起来,只见树婆婆佝偻着身体,坐在床边。薛桦头痛欲裂,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都不记得了。
树婆婆见他起来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轻声说道:“你醒了?”薛桦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树婆婆。心想,她的背弯成这样,是哪里不舒服吗?
突然,他的神经仿佛抽动了一下,头撕裂般地疼。他突然想起,自己跟随小蝶来到了山洞,小蝶让他闭上眼睛,说要送给他一个礼物。忽然自己脖子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便觉得昏昏沉沉,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将自己刺昏的是小蝶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现在又在哪呢?
薛桦不好意思地对树婆婆说道:“那个,前辈,您看见小蝶了吗?”
树婆婆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哎,我的傻孩子。”旋即又说道:“薛桦,你看我待你如何?”
树婆婆突然这么问,令薛桦十分诧异。他摸了摸脑袋,说道:“前辈待晚辈极好。前辈约我比武,表面上是在刁难晚辈,实则是将绝世武功传授与我。前辈大恩,没齿不忘。”
树婆婆点了点头,又轻轻地说道:“不错,桦儿。“天问九章”是昆仑山雪魔根据屈子《天问》和《九章》创作出来的绝世刀法。刀法霸气、飘逸,只求强攻,绝不防守,迅若雷霆,刀刀致命。你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刀法,我的一个心愿已了。现在我还有一个心愿,你愿意帮我完成吗?”
“前辈只管吩咐,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好,桦儿,你听着,在我的花园后面不远处有一棵气根,你跟着气根走行的方向,一直寻找,便可以找到巨树树干的所在。你沿着树干向上攀爬,等你到达树顶之时,便会看见一朵五瓣七彩的花朵。如今我身患肺疾,命在旦夕之间,你且去替我将此花取回,便可以挽救我的性命。”说完,树婆婆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用手捂住嘴巴,张开手,只见满手鲜血。
薛桦呆呆地愣在原地,他知道树婆婆身患疾病,但是没想到竟然有性命之忧,况且树婆婆医术高明,所以自己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到树婆婆这一番话,才如梦方醒。他急忙下床,向树婆婆行礼道:
“前辈请稍事等待,晚辈这就将那花朵取来,给您医治。”
说着薛桦双足疾奔,直奔花园后面气根而去。他按照树婆婆的指引,很快便找到了巨树的树干。巨树的树干粗大无比,合百人之臂恐亦难环抱。树干褶皱纵横,一看便是有千百年的树龄。薛桦抬头望去,只见绿叶遮蔽如天盖,一眼望不到边。只是一些树叶已经变黄,纷纷落下,如片片雪花随风飘落,一时间漫天黄叶成雨,蔚为壮观。
薛桦纵身一跳,双手紧紧抓住树干,拼命挥动双臂,向上攀爬。巨树已生千年,树干高耸通天,薛桦拼尽全力攀爬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还是望不到边,而双臂隐隐已经酸痛起来。
薛桦咬紧牙关,坚持着向上攀爬,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他穿过纷飞的黄叶,穿过绿油油的枝叶,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树的顶端。他站在树顶上,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群山都在自己脚下,云朵在自己身边慢慢飘散,冷风吹过,身体一阵阵清凉。
忽然,他看见村子的方向,熊熊的火焰放肆地蔓延着,几乎烧到了整个村落。在村口好像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尸体,薛桦心中大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数个疑问在他脑中不断地冒出。那些是谁的尸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有外人入侵了吗?这里这么隐蔽,外人又是怎么找到的呢?不会是有人通风报信吧?那报信的人又是谁呢?
忽然,一个不详的念头出现在薛桦的脑中。自己离开宴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而现在只有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个人正是小蝶。难道,小蝶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
想到这里,薛桦不禁冷汗涔涔。脑中快速回想着这一个月自己与小蝶的点点滴滴。他看见她身世凄惨,他看见她善良温柔,他看见她善解人意,可是,这些都是他脑中的小蝶啊。那么,真正的小蝶,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难道,一开始,她就是为他而来的吗?难怪,在自己对她说出自己真名的时候,她会有那样反常的表现。
如果说,小蝶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薛桦而出现。那么,现在村里的火便是因自己而起,村口横七竖八的村民也是因自己而死。是自己将小蝶带入了村子,是自己将小蝶留在了身边,是自己将灾难引到了巨树村。也就是说,他害了整个村庄。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另有隐情,小蝶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走开了,一定不是小蝶出卖的村子。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许村子只是普通的失火,大家救完火,就可以重新建造一个新的村庄,大家一定好好地活着,一定是的。
薛桦逼着自己不再想失火的事情,而是急忙四周寻找五瓣七彩花,好快些完成树婆婆交给自己的任务,好回到村庄一探究竟。
果然,他在树顶找到了一朵五瓣七彩的花朵。花朵如人脸大小,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在五个花瓣上绽开,在花的中间,有一颗白色的花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薛桦急忙双手抓住花的枝干,用力将花摘下。忽然间,地动山摇,巨树如同遭遇狂风地震般地疯狂摇动。薛桦双手握住花朵,没有抓手。一时站立不稳,从树顶跌落下去。
他如同飞箭一般,快速地坠落。幸好有树枝时时拦截缓冲,地上更积了一层厚厚的黄叶,所以他才没有被摔伤。薛桦躺在黄叶上,从怀中拿出花朵,只见花朵依然鲜艳依旧。他便松了一口气。
薛桦站起身,急忙向树婆婆的住所奔去。他翻过围墙,来到花园。突然,他看到树婆婆竟然佝偻着站在花园里,而在她面前还站着三个人。
站在右手边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上带着厚厚的面纱。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肆意地散落在脸上。他的长袍遮住了双脚,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浮在空中的孤魂野鬼一般。从他覆在脸上的黑发间,隐隐透出一股阴冷,狠毒和残忍的眼神,宛如食人的活鬼一般。整个人毫无生气,形若干尸,却又阴森恐怖,令人汗毛耸立。
薛桦一看左手边的人,不由地惊讶失声。只见那人中年模样,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干净利落。身材消瘦高耸,犀利的目光如同刀刃般将别人的信心一层层剥碎。薛桦认得此人正是当初用碎月掌、摘星指将自己打败,并将自己扔下山崖的黑衣人。
薛桦再看中间的少年,整个人不由得热血上涌。眼前这个浅笑如风,形若魅影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在傲雪山庄惨案中,险些将自己杀死的慕容一剑。幸亏当时如善师父出现及时,才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只见慕容一剑白衣飘飘,眉清目秀,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毒的骄傲。薛桦向他腰间一看,只见除了他本就佩戴的玄冰剑,还多了一把乌骓剑和一把梅花剑。这两柄神兵分别是父亲薛桦和姊姊薛莹所有。当年白虹山庄将他们杀害之后,东方一剑便将这两把神兵据为己有。
薛桦一见两个仇人就在眼前,心中一下凉了半截。又联想到刚才见到巨树村中火光冲天,心想大家恐怕已凶多吉少,心里不由得又恐惧,又自责。他渐渐变得神情慌张,气息混乱起来。
他再一抬头,只见慕容一剑趾高气昂地站在面前,不由气得目眦尽裂,血往上涌。他怒发冲冠,紧握双手想要上前搏命。却早已将树婆婆命他取花之事抛在脑后。
树婆婆见是薛桦回来了,也不回头,冷冷地问道:“薛桦,我让你取的花,你拿回来了吗?”
薛桦忽然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捏着那朵神树之花。他急忙从怀中摸出五瓣七彩花,强压怒火,送到树婆婆面前。
树婆婆双手捧花,抬起头,对面前的三人说道:“当年小孤山云枝崖上,与我们夫妇交战的三位恶鬼。七杀、破军、贪狼,现在来了两位。眼前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就是慕容老贼的孽子小贪狼吧?慕容老贼呢?是被打残疾,气死了吗?哈哈哈!”
树婆婆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声音尖锐刺耳,如绝望中的狞笑一般。
慕容一剑双手抱拳道:“家父正在村中率部作战,得知前辈在此,特地命晚辈前来拜见。”
“哈哈哈,率部作战?我看是率部杀人放火吧。看样子,你是他的儿子喽,没想到你老子贪狼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竟然生出你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儿子。”
说着,树婆婆转头向七杀说道:“当年云枝崖上,你还是个朝气蓬勃,精明强干的少年,如何现在竟然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难道是因为你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恶鬼了吗?”说着,树婆婆将五瓣七彩花的花瓣一片片掰了下来,放在嘴里吃了下去。
七杀并不言语,而是冷冰冰地看着树婆婆。慕容一剑微微一笑,说道:“前辈有所不知,这位便是鬼王城城主——‘鬼王’桂亦雄。他是一统鬼域的人,他曾经于一天之中连斩千人首级,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树婆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中还在不停地咀嚼着花瓣。她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说道:“老娘身染肺疾,今日想不到,十九年后,竟然还与老朋友相聚,可否准许我先把这药引子吃下呢?”
黑衣人破军等得不耐烦了,身影突然一闪,瞬间来到了薛桦的背后,一招碎月掌向薛桦拍来。
薛桦刚刚沉浸在对巨树村村民无限的担忧之中。忽然一股劲风凉飕飕地从背后袭来,不禁心中大骇。
这一个月,在与树婆婆的交战中,他已完全适应了极快速度下的攻守。薛桦略一沉吟,身子微微下沉,左手拇指向上一冲,来挡黑衣人碎月掌。掌指交汇之时,黑衣人突然变掌为握,顺势将薛桦左手手腕牢牢抓住。薛桦刚欲挣扎,突然喉咙一紧,低头看时,原来黑衣人早已用右臂将他脖颈紧紧锁住。
薛桦刚欲挣扎,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动,再动你立刻没命。”薛桦低头看时,黑衣人右手两指中夹了一个亮晃晃的刀片,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如果稍微针扎一下,自己很快便会血溅当场。
“铁梨花,交出雪魔令,我就放了你儿子,怎么样?”
这时,树婆婆已经吃完了五瓣七彩花。她从腰间摸出一根红线,将白色的花蕊穿成一串项链,带在脖子上,说道:“可是,这里有三个人,雪魔令只有一个,你说,我是给鬼王殿下呢?还是给处处隐瞒身份的破军呢?还是给这位白白净净的小贪狼呢?”
破军一听,双眼立刻放出光彩来,他兴奋地说道:“给我,难道你不要自己的儿子了吗?”
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树婆婆消失在了眼前。破军又拼命地睁了睁眼睛,不敢相信树婆婆的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谁说我不要自己的儿子了?”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左臂好像被利刃划了一刀,剧痛无比。破军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急忙松开抓住薛桦的手,双脚一蹬,向侧方跃出。幸亏他松开得及时,不然他的左臂恐怕早已被树婆婆的弯刀斩断。
破军的速度已是武林一流,江湖中很难有人能出其右。刚才树婆婆的动作,竟然比他还要快了一倍。不仅是年纪尚轻的慕容一剑惊得张大了嘴巴,就连“鬼王”桂亦雄的双眼也露出惊讶的眼神。
破军右手紧紧握住左臂的伤口,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他的双眼圆睁,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惊讶。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他冷冷地笑道:
“铁梨花,没想到十九年不见,你的武功竟然精进到这般地步,我原本打算自己解决你的。现在看来,我们三个必须联手了。鬼王,慕容世侄,等抢了她的雪魔令,我们三个再分不迟。”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薛桦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中,他好像从黑衣人口中听到了“儿子、铁梨花”几个字。
他缓缓地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树婆婆,说道:“他们口中的,你的儿子,是……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