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感觉情池中产生“幻觉”,与传闻中那些有所区别,不是极恶痴缠,诱人堕落,反而似一股馨风徐来,连遮掩眼前的滂沱雾瘴都消散了许多。
他不答,保持心有静气。
却又听她说:“善人为何不回答?是因为害怕会被我所影响?那善人的坚定也只不过掩耳盗铃。”
嘉善出声:“世间寻常欢愉与我并无享受,修善、修缘,明心见性,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磐寂静。”
“你不曾尝试过,又知何并无享受?若你以为的涅槃之境,并不如凡情好,你岂不错失一段真正的人生?”
“五蕴是真正的苦谛,是苦因的果,苦因是渴爱,凡情方是一切……”
两人你来我往,各证其词,如同答辩一样。
若非两人都泡在浴汤中,别人还以为他们是在严明正法、菩提庙宇中讨论佛法精深。
聊天是一件心灵的交流,尤其是一旦进入感兴趣的命题与领域,便会不自觉沉浸投入。
嘉善在徐山山一步一个投饵,一句一个勾子,警觉性开始不知不觉消散大半。
别人的“幻觉”是邪恶的,而他的“幻觉”依他心意而生,倒是有那么几分佛法。
徐山山狡黠一笑,等的便是这一刻。
“善人,你如此执着于修佛,不也是一种欲望吗?凡人要面对自己的欲望,即使那欲望伪装得比较高大——比如说拯救世人解脱、超凡入圣的欲望,可也仅仅是一个欲望而已。”
嘉善从未被人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他的行为,他一时有些怔愣。
“一切伟大善行的背后,是否你亦藏有私心,你救我,是否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欲望?”
她仿佛要直击他的内心,用词极为锋利而刻薄。
“为何不回话?是被我说中了吗?原来世人眼中的活佛,其实也只是生了一颗凡心,既然如此,你不如同我一道沉沦于凡世间吧。”
她双臂勾下他,近贴于他面目:“善人,入世吧,当佛太清冷了,高高在上何等寒苦,不如随我。”
“是欲望。”他终于开口了。
“嗯?”
“我救你,是源于自身的欲望。”他忽然笑了,好像领悟了些什么,紧绷的皮相松缓,仿佛之前的犹豫都烟消云烟开去。
他非圣人,他必须承认这一点,正因如此,他才需要修禅来空性、明智,来消除内心的内心的贪婪、嗔恨和愚痴,开显慈悲与智慧。
“你承认了?”
“是。”
徐山山笑了:“敢于面对内心的欲望,便是解脱的方法,善人,你悟了吗?”
“我悟了。”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你没悟。”
嘉善看着她,清凌如水的明眸里一片静谧:“什么事?”
“为何你眼中有我?”
“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偏偏是我?”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甚至比之先前那些问题都更加叫嘉善哑口无言。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也曾迷茫过,为何在情池中变化为具现的人会是“三三”?
“不知道答案吗?”徐山山摸了摸他的光头,并不光滑,有细短的毛茬:“要我告诉你吗?”
基于之前她助他修行,嘉善点头:“为何?”
“因为……”她凑近他,在他面颊处蜻蜓点水地嘬了一下。
“因为……”
她又在他下巴处啄了一下。
最后在他眼中,她笑得如同一只妖孽似的:“因为,你心中有我。”
勾缠住他,不容他回避、躲闪。
——
翌日,三公早早便跑过来了,难掩激动与揣测,昨夜那个王梓君被带入情池至今都没有出来,他们急于知晓两人在里面待了一夜,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王梓君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额头,再茫然四顾。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时,前方三位面容冷肃的老者带着一队人闯入进来,王梓君认出其中一个是棠家的三公之一海公,这么说来,另外两人就是剩余的三公。
她正奇怪他们这么气势汹汹带人来做什么,却听到海公沉声道:“嘉善,一晚已过去,立下的赌约,如今也该揭晓了。”
说着,他们唤人撩开了情池垂纱帷帘,然后朝汤池中定睛一看,随之,众人都倒吸一口气。
他们惊喜地看到了他眉心中间那一颗红痣。
中了情毒身上必然会出现的特征便是眉中砂。他真的,动了凡心。
“哗啦”一声,嘉善从池中缓步走出,婢女立即上前用屏风遮挡,等他换好干爽衣服后,缓步走出。
王梓君一僵,愕然看向后方,又看向前面。
为什么嘉善大师在池汤里泡着?她好似记得昨晚她是过来见他的吧,可后来的事情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叫王梓君是吧?”
“是。”
“你做得很好。”
啥?我啥也没干,怎么就做得很好了?
王梓君就像一个失智的人,一句也没有听懂。
但很快她就知道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了。
回到梨莺院,凌厉的司礼姑姑看到她,竟对她行礼,还罕见地面带笑容:“王姑娘,既然嘉善少主对你有心,望你以后不要辜负少主。”
“他对我有心?”
徐山山正在学沏茶,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是啊。”想着外人不一定知晓棠家的隐秘之事,她便解释了一下:“嘉善少主入情池,却不为所动,唯见你,方中了情毒,解了眼下难局,你也算是我们棠家的恩人了。”
王梓君傻眼了。
原来那个地方叫情池,可她好像根本没见着嘉善大师吧,她怎么就又又成了别人的恩人了?
下意识地,她看向了徐山山,而她也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朝着王梓君盈眸一笑,而王梓君仿佛触电一般,迅速瞥开了眼睛,总觉得徐山山这个女人挺古怪的,尤其是她总莫名其妙对自己笑的时候,简直毛骨悚然了。
不行,她必须支棱起来,怕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孤女算怎么一回事。
“王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陈王来了,他说想要见你。”
陈王……王梓君猛地抬头,难掩暗喜之色。
而徐山山则垂眸,将刚冲泡好的清茶倒入杯中,三杯一荡,三长二短,凶多吉少,这是她为陈王批的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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