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4章 年少时(9)

他最爱惜白衣,总是纤尘不染,此刻却弄得那般狼狈,被血染深,倒在了满是灰尘脏乱的山上。

天上看不到太阳,乌云笼罩。

“是她!!就是她!她害死了我们!!”

“杀了她!”

“杀了她!!”

染白什么也不听不到了,思维混沌,头痛欲裂。

他为她而死。

他为她顶罪。

她来晚一步,就来晚那么一步!

哪怕是早那么一刻,都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他甚至没有看到她……

就那么倒下。

他要有多绝望。

身上哪里都是血,遍体鳞伤。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宿命,逃脱不掉的无力感。

那一刻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席卷全身,染白踉跄扑上去,跪在了地上,一点点拼命爬过去,努力想要伸手碰到先生的手,指尖在抖,浑身都在哆嗦,眼眸无神,凄绝惨裂,烙印了血色洪灾。

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碰到了。

蛊主抬脚,踩住了染白的手,狠狠辗转,碾碎指骨。

十指连心,疼痛锥心刺骨。

白雪和血色融为一体,在污垢脏乱中盛开着玫瑰。

近在咫尺,永远不能触碰。

“先生……”

声音悲鸣发抖,更咽到极致,却连哭都做不到,一滴眼泪也没有。

染白顾不得指骨锥心的疼痛,眼睁睁的看着寒箭射穿他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却永远不会醒来的身影,亦如早年还在桌案前执笔的雅正身影。

就在几日前,他们还在商议着今年的生辰要怎么过。

就在昨夜,他还轻声哄她,安慰她。

他说他一定会带她出去。

他说还要陪她过明年的除夕。

他们还约定好了,以后要一起去看燕州的烟花。

“先生……”染白字字泣血,仿佛不会说话,只能从刀刃上呢喃出千百遍的两个字,她看着满是血污的人,那生生穿破血肉粘着血的的箭头,忽然在想。

这该有多疼啊。

那么多箭穿破心脏和骨头。

一定很疼。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吹一吹就不疼了……”两年三个月十七天前,她擅自下厨烫伤了手,先生就那么抱着她这般轻哄,声音温柔,仿佛疼的是他。旧时的模样与如今重叠,染白也学着这么哄他,仓惶急促的呢喃,“先生,我们回家,回家。”

天色阴沉,不见日光,一场浩荡大雪纷纷扬扬,如同洁白凄厉的葬礼。

指骨活生生被一根根碾碎,被人残忍的踩在脚底下,染白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仍然在努力的抬起手想要触碰那道身影,换来的是更加无情的碾压!

血泊中的人恍惚间和爷爷倒下的身影重叠。

她看到了许些年前阿诺死在猛兽中的影子。

他们都死了。

全都死了。

从此以后。

世间只剩她。

孤家寡人。

“我们杀了她!!快杀她!!”

“她活着就是个祸害!”

“她害死了这么多人,她该死!”

“去死吧!!”

那些疯狂的、尖锐的咒骂声糅杂着凛冽寒风砸在了身上,染白恍若未闻,只看着眼前白衣染血的破碎影子。

疼啊!

好疼啊!

从来没有那么疼过,每一根骨头被打断,血肉之躯被碾碎,浑身颤抖不止,坠入深海,卷入风暴,在窒息中死亡。

世界扭曲,声音遥远。

先生……我好疼……你哄哄我。

先生对她最好最好了,一点也舍不得她疼,一定会来哄她的。

指骨被碾碎,仍然还想努力抬起,她张了张口,连牙齿都在哆嗦,喉咙中堵着血块,一把刀子狠狠搅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疼!!

好疼!!!

明明没有痛觉,也能疼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恨不得一头撞死。

她好想喊,好想歇斯底里的喊出来,疼到要死掉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为什么她不去死!!!

可是染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喊不出来,血液冻结,心也空了,冰封在深海中,沉默的死去。

原来痛到极致,发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了……

她就快放下了。

只差一点。

命运毫不留情的将她打回原形,兜兜转转十多年。

到头来,她还是那个该死的怪物。

染白望着那道再也不会含笑说先生一直在的身影,忽然就笑了,笑的无声,扭曲,病态又疯狂。

去死吧!

都去死吧!!

没有人会去回想那一天的血流成河。

所有人都死在山上,为一人陪葬。

血染红了半边天。

到最后只剩下了染白一个,踉踉跄跄的站在悬崖边上,红衣染血更为诡艳,那张脸苍白到极致,笑的正盛。

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再后来……

是蛊主亲自出面。

“你总是不听话。”蛊主似叹息一声,“知道他为什么要死吗?”

雪还在下,猎猎生风,她站在悬崖边上,一脚就可以踏空,随时都能跌下万丈深渊。

“是因为你——”

“所有人都是因为你。”

“当然,这倒是和克星没多大关系,这成千上万的子民愚昧,随便说上两句话便信了。”

“阿白,你是天生的帝王命,断七情绝六欲、历七苦经七毒。”

“什么意思?”染白仿佛听不懂,语气困惑,双目血红,一字一顿,“……什么意思?”

蛊主含笑:“这是你的劫,他们都是你的踏脚石。”

原来!

原来如此!!

什么克星,什么异命……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就因为一个荒唐的帝王命,所以她就要承受这一切!!

阿诺、洛贝、怀岩……爷爷……先生……太多太多人了。

他们的死就因为一句轻飘飘的帝王骨!

被这万民敬仰高高在上的蛊主所杀!

荒唐!

太荒唐!!

困了她半辈子,毁她一世欢笑的克星,竟然只是旁人随口捏造的事实。

轻飘飘的八个字。

要了多少人的命。

染白忽然觉得她这一生好笑无比,荒唐无比。

她活什么呢?

恍惚间,

悬崖边上的身影脆弱到不堪一击,随时都会倒下,染白双眼血红,恨意刻骨,悲鸣和绝望压在胸腔中,堆积成白骨,过往历历在目,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先生骨灰给我。”

嘶哑的字,从刀尖擦出。

蛊主沉下脸:“执迷不悟!”

“骨灰!!”

染白每说一句骨灰,蛊主便断她五识之一,废其经脉,直到最后,她鲜血淋漓的跪在地上。

“还要骨灰吗?”

“给我……”

她奄奄一息,仍固执到病态。

蛊主勃然大怒,废她听觉、声音,当着染白的面亲手将骨灰撒向了祀芜,让她亲眼看着拼了命求来的灰飞烟灭!

祀芜是什么地方?

——是禁忌,是鬼狱,是深渊。在千万里荒原中游荡着魔鬼,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骨灰撒入其中,被吞噬的连渣都不剩,永世不得入轮回!

——不!!

凄绝声音压在胸腔中,染白发不出任何声音。

蛊主又废去染白双眼,让她彻底沦落为一介废人:“这回跟我走——”

话音戛然而止。

他万万没有想到——

那一抹红在他惊骇的目光中竟然追着骨灰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明明已经沦为一个瞎了双眼、双耳失聪、口不能言的废人,竟敢只身一跃堕祀芜,连六界都无一人敢下的禁域!

坠入祀芜,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里是噩梦。

——“天生异命,万人诛之。”

一场荒唐骗局,毁尽半生欢笑。

——“哎,你的愿望是什么?”

——“守护盛世太平。”

年幼初心,不知世事;三两朋友,一生所望。

——“阿娘……我好累。”

——“忍忍就好了。”

阿娘厌恶她。

——“就因为我是异命,所以就该去死吗?”

——“这是你的命。”

阿爹利用她。

——“人的一生很短,只有几十年,爷爷以后也会走,你不要怕,要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

种花采药,打猎煮饭,再回不去的时光。

——“我们阿白,生而自由,爱而无畏。”

先生教导有方,死于非命。

血族殿下生于耶泽四千七百六十年,十一月,第一场初雪。

死于耶泽四千七百七十八年,十一月,最后一场雪。

血族长生不死,永存于世。

她只活了短短十八年,却活尽了一生。

那年的雪停的格外早,后来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万物轮回,有始有终,年年复年年,不见人间有白头。

------题外话------

元旦快乐呀宝宝们,今年白殿和安崽陪你们跨年,迎接2022~

愿年年皆胜意,岁岁都欢愉,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感谢一路走来的所有小可爱,未来一切都在,顺遂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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