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密集下落的无数球形闪电劈头盖脑地砸在整个高台前端,就像是有人同时发动了成百上千个雷鸣术一般,原先青白色的闪电堆叠在一起,亮得几乎变成金色,猎人和牧师即使听见了青年的警告也没来得及完全退出巨大的法术范围,雷声就在顷刻间响彻耳旁。
“哇——!”连续不断落在身边的金青色的球形闪电让幻除了尖叫根本没空说些别的话,星月也脸色惨白地拼命抓住女孩儿的胳膊一鼓作气地往外跑,他们离安全区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但只要挨到一下雷鸣,大概就会一命呜呼了。
“女儿——你——!”在他们身后,怒雷强击的中心点,冰暴诧异又愤怒的吼声穿过雷声缥缈地掠过耳边。
星月用力地抡起胳膊,把幻甩出雷暴区域外,他自己也随后跨出了法术范围。
两人惊魂未定地转身看着眼前肆虐了天地的雷暴,比起安静无情的暴风雪或是奇异有力的陨石术,近在咫尺的景象更像是神明毫不留情的天罚,残酷,果断,却又充满威严,在这种攻击的中心不可能有任何生物存活,幻腿软地跪坐在地上。
“……光爷爷和速他们、他们都还在里面啊!还有神的师父……他们该不会……呜呜呜~~”
“这个法术,是被救回来的冰小姐发动的吧?”星月冷静下来分析道,“我们出来了却没有受一点伤,只可能是法术咏唱者认定了我们是同伴,并且有非常细致的控制力才能做到,如果是这样,光阁下和速应该也不会有事的。”
“……那、那神的师父呢?小冰没见过他啊!”
牧师的脸色暗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握住了胸前银色的十字架。
雷暴渐渐消退了,原先在这个高台上的一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眼就能望尽的平坦的地面,和地面上零星的血迹,那个妄图毁灭人类的魔物首领,现在终于彻底地粉身碎骨了。
幻听见了搭档猎鹰的叫声,在另一个方向的法术范围之外,速站在碎石顶端,嘴里叼着小小的纸卷,旁边靠着昏迷的光,急忙奔过去的两人取下纸卷,上面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算是及格”
“欠我的人情,下次要还啊”
“呜……想一想那个叔叔的职业,该不会以后要拿命还吧……?”女孩儿慌慌地抱起猎鹰,张望着他们来时的路,那条路上已经没有魔物,也没有了那个神秘刺客的身影。
“——不……我不要!”
从远端对面的高草丛中,神颤抖的声音穿过空旷寂静的高台,让幻和星月同时回头。
少女无力地靠在青年臂弯中,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神……对不起……能给我保证吗?你一定会把伤养好,活下去的保证……”
青年在减弱的雷声中疲倦地点头:“放心吧,我还没打算死呢。”
“嗯。小时候,爷爷跟我说……不要责怪命运……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会遇见更多能珍视我的人……谢谢你。”
“……”
“……现在,杀了我吧。”
青年的身体僵住了,他的表情变成前所未见的震惊,瞪着苦笑的少女过了好久,他开始像不讲理的孩子一样疯狂地摇头。
“不要、不要!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活着……”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自己杀了太多人?那又不是你杀的!”
“……那父亲呢?”
“那种恶棍!换下面任何一个人杀了,都会被称为英雄的!”
“……那,你们呢?”
神顿了一下,激烈地反驳冰沉静的反问:“我们都活着!活得好好的,你现在是你,你也不会再想杀我们了啊!”
冰不自禁地咬了咬牙,下意识用右手抓住神搂住她的左手指尖:“我当然……不想。可是她想啊……”
“……”
“她只是出来一次,就差点让你们……她恨所有人,她不会消失的。”
青年就算知道少女做出决定的理由,也万般不想理解。
“不、我不要!我不听!“
“呜——!”
“冰!!我就在这里!我一定会救你的!!”
巫师痛苦地用手抱住头,如果能做到的话,她宁可自我了断,但是意识深处一直在号叫的黑暗已经在渐渐抢夺她对身体的控制权,她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压制,她害怕悲剧再次发生,即使她知道太残忍,她也只能向眼前最爱她的人悲伤地求助。
“没……用的……这是奥丁……给予的诅咒……如果有……办法的话……家族就……不会……被灭绝了……”
“我不信!!”
“人类是……不能越界的……让我……死吧……”
“小冰——!呜呜呜小冰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坏人都打倒了,不是吗!”
飞奔过来的幻大声哭喊着质问,她顾不上担心神惨重的伤势,冰求死的话语让她更心急如焚,她也想扑过去狠狠地抱住好朋友,让她清醒,让她不要就这样放弃,但她现在没法那么做,她急得直掉眼泪。
“别劝了……!”冰艰难地低吼道,她没法挤出多余的精力去好好说明,“我绝对不想伤害你们!星月!把幻带走!”
“不要!小冰我相信你不会的!!”
“走啊!呜、神、求求你……”
少女无法压抑住内心另一个邪恶的自己,她拼尽全力抓住青年胳膊上的衣服,让自己不要再过度靠近,不要够到圣杖·英灵,但她全身还是弥漫出越来越强的寒气,渐渐冰结了周围的大地。
神注视着自己手肘开始蔓延开冰霜,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寒冰一样渐渐冻结起来。
——你就不知道吗,我连一丝一毫都不想伤到你……不,你即使知道了,也还要这样强迫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阻止我……求求你!”
她的哀求声让青年想起并没有过去多久的那场和“家人们”的死斗,这种残酷的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撕扯着他刚开始恢复柔软的心,直到它裂成碎片。
“……好吧。”
——最起码,不要让你再承受无谓的痛苦了。
冰已经几乎看不清青年脸上的表情,但是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同,巨大的安心感让她不由得放松了力气。
“答应我,活下去……你也一定会……遇到更多……值得你付出,让你看开伤痛的人的……“
神默默抬起右手的拳刃,这次只是微微抖了几秒,手又恢复了稳定。
——生或死,已经,无所谓了。这世界能给我的,已经什么都不剩,我也再不希望能得到什么,每个人都让我活下去,但我想要的,只是,一起活下去啊。
“……我答应你。”
青年直直地注视着少女满是泪水的苍白的面容,拳刃从她颈间轻轻划过。
他没能坚持到最后,那一丝缓缓渗出的血液让他忘记了一切,也再看不见一切。
星月用单手紧紧地搂着幻站在几米开外,他沉痛地看完了结局,直到神不再动弹,才慢慢放下捂住幻双眼的右手。
女孩儿这次没再冲过去,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景象,任由牧师继续搂住自己,轻声地一直抽泣着。
“为什么……我们明明都那么努力了……”
牧师只能悲伤地摇了摇头。
那个如同石像般的青年终于又再次动了,他睁开紧闭的眼睛,把已经失去生命的少女的身体紧紧地托在胸口,艰难地站起来。
“……神!你要去哪!让我们一起!”
青年无声地侧过身,暂时面对伙伴而立。
“——不了。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
他紫色的眼瞳黯淡无光,无论牧师和猎人再怎么努力去看,都无法看见他的心灵,他的精神,他虽然活着,却已经失去了生的动力、前进的动力、改变的动力,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打开他封闭的心门,星月想要尝试,但从青年身上飘荡出的拒绝一切的气息甚至让牧师连半步都迈不出去,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转过身,背上的圣杖·英灵短暂地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晕,他托着她安静地走下高台,消失在二人眼中。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遭遇这结果……为什么……还是我这双手……连你的生命……也终结……
——你告诉我……我并不是只能一直犯罪的人……我也有拯救别人的资格……但最后呢,最后我到底拯救了什么……
——你,是笑着走的。
——我不懂你的笑,我不想看见你对杀了你的凶手露出笑容,我不配承受你的笑容。你想说什么,想跟我说我做的没错吗……你觉得……我能接受吗?!
——你让我取回了感情,再把它狠狠地砸碎,让我万劫不复……
——也好吧。至少你……永远地拴住了我……这个罪人……复仇、憎恨什么的……呵……又有谁比我自己更值得被折磨、被报复呢!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曾经的斐扬村落附近,在一片茂盛的森林中一块小小的空地上,一座坟墓静静地伴随在某棵老树下。
这座不大的坟墓有一块美丽的墓碑,它是由一整块巨大而晶莹的琥珀做成的,光线穿过它在地上投出明黄色的影子。
墓碑正中,插着一把银白色的法杖,杖身深没入碑中,只有那羊头模样的杖尖露出于石碑之外,用它黄色的眼睛平淡地远望着眼前那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
墓碑上刻着这样的铭文:
在这里我遇见了你
并且发誓永远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