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幅题为《玉带绕山》的山水画挂在墙上,顾远已盯了它看有几天了,可依然没能品味出这画到底有什么禅机佛性。
没法子,顾远他就是一个俗人,你要是给张美女照片,他倒能看出个好坏优劣,如果是再加上嗨丝制服什么的,就更有说道——护士大于ol大于教师大于女仆……咳咳……
但眼前这画,除了放到后世或许能拍出不少钱外,他真没其他想法了。
可偏偏那老和尚就让他从画中悟出道理来,你说上哪儿讲道理去?
就在顾远打着哈欠,再度拿起手机,想要打发无聊时间时,房门被人笃笃敲响,广元的声音跟着传入:“师弟,师父有事让你过去。”
“来了!”顾远忙答应一声,放下手机,便开门出迎,却发现素来内敛平和的二师兄居然脸有不安和紧张的情绪。
这让他大为好奇,却不好直接发问,便随之来到道衍这边,见面行礼:“见过师父。”
“准备一下,午后就要进宫了。”老和尚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随口吩咐道,“应该是关于辛乾一案的,不光你,就连老和尚我,这次也被皇上下旨请去了。”
顾远的眼皮跟心脏都是一跳:“师父可是我之前的做法给您招惹麻烦了?”
“这都在意料中,所以你得想好到时怎么回话。你只有自救,才能救得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顾远又是一愣,老和尚的意思,是他不打算出手么?
道衍看他一眼:“先吃些东西,还有记住少喝水,待会儿进了宫,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了。”
顾远只能答应一声,方才退出去,回到自己住处,不禁拿起手机,看了看上头的万年历,就见上头写得分明——四月初四,宜:求官,出行;忌:上书,动土!
……
午后未时正(下午2点),皇宫西侧,武英殿中。
满堂朱紫,大明朝尚书侍郎一级官员二十来人,齐聚于此。
在他们的最上方,长案之后端然而坐的,正是不怒而威的永乐帝朱棣,台阶之下,左右两侧,却还坐着两个扎眼之人。
右边坐在一只锦凳上的,正是年过八旬,老态龙钟的道衍和尚,在他身后,还站了个布衣青年,自然就是顾远。
此时他正偷眼打量着对面那个同样坐在锦凳上的大胖子,此人体型肥大,坐那儿都把个不算小的锦凳都给吞没了,叫人都不禁要为这凳子捏把汗。
不过他人虽然肥硕,却没有半点蠢笨的意思,透着宽和与智慧,好像任何事情交到他手里,都不再是问题。
太子朱高炽,也就是将来的大明洪熙皇帝,明仁宗。
顾远迅速做出判断,随后目光又扫过站在朱高炽下方的一个雄健威武的男子。
如果不考虑身形,此人与朱高炽还是长得挺像,朱高炽就是此人的plus版,甚至五官容貌都像是复刻出来的。
这是朱棣的次子,汉王朱高煦。
与身形肥硕不利于行,却又精通政务的太子形成鲜明对比,朱高煦完全遗传了父亲朱棣的强健体魄,最善于用兵作战,乃是真正的将帅之才,并曾在当初的靖难之役中立下过赫赫战功,最得朱棣宠爱。
今日,这一文一武如同朱棣左右手的儿子都悉数到场,连一向不问朝中事务的道衍和尚也被传召而来,再加上殿上其他二十多名部堂一级高官,任谁都知道,今日要议之事有多么重要了。
沉默了一阵的朱棣终于缓缓开口:“朕今日召集你等到此,想要议论何事,诸卿都应心中有数!”
他在平日里总是一口一个“俺”,可到了如此正式的君臣朝会的场合,却还是端正态度,以“朕”自称。
随着他开口,群臣尽皆肃穆,甚至有几人看着有些紧张,显然都清楚今日是要把辛乾一案做个了断,并将由此决定整个朝局走向。
正当所有人都心下惕然,并筹谋着该如何说话时,已有一人率先一步跨出,大声道:“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有话禀奏。”显然,所有人里,就数他准备最是充分,所以占了先手。
“准。”朱棣面色如常。
纪纲抖擞了精神,目光迅速扫过两边已略有变色的群臣,才大声道:“禀奏陛下,辛乾一案臣已查得分明。不光早从其家中搜出与逆贼乱臣方孝孺、黄子澄等频繁往来之书信,足以坐实其早有不轨之心,更且还已从他口中得到确凿招供!”
说着,他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份供词,高举过顶:“还请陛下御览。”
当下,便有太监过去,把这份供词接过,并呈递到了御案之上。
但朱棣却并不立刻打开供词,而是继续问道:“还有要禀奏的么?”
“有!”纪纲乘胜追击,“经此番之事,臣还已查到如今朝中有此不轨图谋者远不止他辛乾一人,还有众多身居高位者,不思报效陛下,却与此等乱臣贼子同谋勾结,其心可诛,还望陛下准臣深查此案,以廓清朝内人心!”
话说到这儿,终于有人忍不住,一步跨出来,高声道:“臣陈德文有事启奏。”正是身为辛乾顶头上司的都察院都御史陈德文率先站出来表示反对。
“准。”朱棣依然不动声色,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身为言官御史之首,论口舌争斗,陈德文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之强的,当即瞥一眼纪纲,便道:“纪纲所言看似有理有据,其实却是漏洞百出,根本不足取信!谁不知道他锦衣卫最是会屈打成招,无论是谁落到诏狱之中,在各种酷刑之下,什么罪名不会认下,这一份供状根本算不得什么!”
纪纲哼了一声:“那从他家中搜出的相关书信呢,这些可不是我锦衣卫伪造,栽赃嫁祸与他辛乾的!”
“那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陛下,辛乾他是洪武三十年的进士,当时方孝孺,黄子澄等乱臣贼子便已在朝中任有要职,他由此与此二人有书信上的往来,不过是官场上常见的交往而已,不足为凭!”
不愧是御史言官,专门吵架的存在,果然思路清晰,和我想的应对策略也完全一致。
顾远听着,心中不觉一定,辛乾此案说不定就能由此翻过来了。
但他这口气还没呼出,就听纪纲又追问一句:“如果真像你陈总宪说的那般,为何到了今日,他辛乾还没有把此等乱臣贼子的书信给毁了,反而要好好收藏,被我锦衣卫从他书房之中抄出来呢?”
总宪者,正是对都御史的尊称。
陈德文脸色骤变,这一点是他没考虑到的,确实问题不小。
而不等他想出应对的说辞,纪纲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来,质问也似的道:“还有,不知陈总宪可知道他辛乾素来有记下平日所思所行之习惯?而在这本书册里,就记得分明,他在建文二年,三年每日所为之事……”
顾远忍不住吐槽:这辛乾还真不是什么正经人,不然哪会写什么日记啊……
但随即,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因为殿中所有人,在纪纲说出这话后,都齐齐变了脸色,包括上方一直面如平湖的朱棣。
顾远一阵发懵,这话里藏了什么可怕的禁忌么?
好在旋即,跟前的道衍就低声呢喃了一句,正好只有他能听见:“从来只有洪武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何来建文二年三年?”
顾远瞬间身子一震,迅速明白了过来,这纪纲还真是狠辣,真就抓住了朱棣最忌讳的东西发动猛攻!
果然,朝争猛于战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