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请——”
“你先请。”
其中一边的阴凉处,两名临近暮年的中年男士正沉浸于一场难分难解的棋局;
棋盘,如一方小小的战场,承载着他们一生智慧的交锋。
在他们专注的面庞上,仿佛世间纷扰皆与他们无关。
哒!
黑子先手,悄然布局,每一步都似暗藏玄机;
哒!
白子后发,却如晨曦初照,明亮而犀利,步步紧逼。
……
一位男士眉头紧锁,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眼神在棋盘上游走,仿佛在寻找那决定胜负的一击。
他的对手则嘴角微扬,显得从容不迫,手中白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同战鼓,激励着双方的斗志。
哒、哒……
一盏茶功夫,两方的棋子在棋盘上翻腾、跳跃,宛如两名在无声的旋律中演绎着一场场攻防转换戏码的舞者。
旁观者或许只能看到棋子的移动,却感受不到那背后思维的碰撞与火花的四溅。
每一个棋子的落子,都是一次策略的调整,一次心理的较量。
攻与守,进与退,在这方寸之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有一定功底的旁观者,屏气凝神,目光炯炯的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影响到对局二者的发挥。
在棋盘上,时光也显得被束手束脚,缓缓流淌。
哒!
一枚清脆的落子声,围拢众人,或低头不语,或目不转睛,或笑逐颜开,或……
只闻一声悠悠长叹,“唉,怎么就输了呢?”
不过嘴上虽说着丧气话,脸上却无半点失魂落魄的模样:
“愿赌服输,两倍价钱,来吧。”
如此说着,败者一提裤腿,呈鳄鱼嘴似的皮鞋,在一片果然如此的目光中显露。
路旁看热闹的一人向身旁人笑谈:
“嘿,看见了没有,有一个贪小便宜的家伙,明明直接让鞋匠关修鞋就是了,非要和对方赌棋。”
又闻一声应和:
“可不是,鞋匠关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高手高高手,想凭借棋艺免费修鞋,估计有那能耐的家伙还在娘胎里没出生呐!”
周围闻听此话的看客,一个个不住的点头称是。
而此时被修鞋的败者,则是一脸尴尬的一脚盘在另一只脚的膝盖上。
倒不是因为脱鞋之后的脚臭,而是身为外来务工人员,人生地不熟的,本以为能在这鞋匠关的手上讨个便宜;
谁成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在村里下棋无敌手的自己,竟是在一个修鞋匠的手里栽了跟头。
果然,城市里套路深……
棋局已散,被热闹吸引的旁人,自然也就各行其是,纷纷作鸟兽散。
不再喧嚣鼎沸的街边,棋盘仍在原处,最终的局势明明白白的保持着。
而在棋盘的另一边,一位修鞋匠静静地坐在他那略显陈旧的小摊后,仿佛与周遭的车水马龙隔绝开来。
他头戴一顶灰色的大檐布帽,帽檐下,一双眼睛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
手电光束的余晖斜斜地洒在他的工作台上,照亮了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
他手中的鞋子,像是一件待雕琢的艺术品,而他,则是那位细腻雕刻的艺术家。
只见他先是轻轻拿起鞋子,用指尖仔细摸索着磨损的部位,眉头微蹙,似乎在与鞋子进行一场只存在与两者之间的对话,了解它所承载的每一处伤痕。
随后,他从一个装满各式各样工具和材料的木盒中,精准地挑选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剔除鞋面上的旧胶和磨损的皮屑;
接着,他取来一块质地相宜的皮革,用剪刀裁剪成合适的形状;
那手法之熟练,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放慢了脚步。
在将新皮革与鞋子完美贴合之前,他细心地涂抹上一层特制的胶水,确保每一分每一寸都能紧密无间。
然后,他用力而均匀地按压着皮革,直到它完全贴合在鞋子上。
指头、指节规律的按压着一遍又一遍,鞋匠关的那份专注与认真,让仍存有悔意的败者不禁为之动容。
‘就凭这份手艺和心力,给这修鞋匠两倍价钱又如何?
‘值了。’
最后,鞋匠关拿起一根细长的针,穿着坚韧的线,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合;
缝缝补补又一年,那线迹均匀而细密,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他的眼神随着针线的穿梭而移动,嘴角偶尔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仿佛真的是在完成一件令自己骄傲的作品。
整个修补过程中,周围人群的嘈杂声、路过的车辆轰鸣,确实都无法使得他有片刻分神。
他仍旧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专心致志,不仅是对自己手艺的尊重,更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当最后一针落下,他轻轻放下鞋子,用一块柔软的布轻轻擦拭着;
那双原本鳄鱼嘴的皮鞋已然重获新生,焕发着不一样的光彩和脉动。
而鞋匠关,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送上,“来,穿上试试,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再给你改改。”
此时没有了心中郁结的败者,大大咧咧的提鞋,几次垫脚,不住赞扬,“舒服,关师傅的手艺,真舒服!”
在一声“信用点已到账”的提示音中,败者踏着那双重获新生的皮鞋远去;
而闲来无事的胜者、鞋匠关,则是继续等待下一位顾客的到来,准备继续用他那双巧手,为更多的鞋子带去新生的希望。
本来是这么回事,怎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下一位顾客前后脚就来了,根本没给鞋匠关多多少少的闲暇之余。
“呦,下棋不?赢了可就免费修鞋嘞~~”
这位顾客哈哈一笑,摆着手一屁股落座,“我原价补鞋,可不敢讨你鞋匠关的便宜”。
鞋匠关顿时明白,这位顾客可不是前一位初来乍到的外来务工人员,是熟悉行情的老油子;
如此一来,鞋匠关也就没有多费口舌,准备直接上手修鞋。
“噗通、噗通、噗通……”
鞋匠关停下准备接住皮鞋的动作,一手按在膀胱处,一脸尴尬:
“真不巧,您是先等等,还是……?”
顾客又是哈哈一笑,不在意的摆摆手,“速去速回,咱爷们儿等的起。”
鞋匠关起身向公共厕所快步走去。
而他的指缝间,一枚焦躁不安的纽扣,一闪一闪,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