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营内箭楼直朝外望,便可将前方方圆十数里的战场尽收眼底。
以往,每当有鼓号声自北边响起时,便意味着新一轮的大战即将开启,至少会有数千梁州军列阵之下,汹涌压来。
可今日,陈青云再登高远眺时,入眼所见,却只有寥寥两三百骑缓缓靠近,后方敌军大营虽然兵马列阵,旗帜飘扬,却只有鼓号声不断,却未见其他人马出动。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以为只凭几百骑兵就能冲击越军大营,吓住数万大军吗?
心中怀着疑惑,陈青云的应对却也干脆,即刻喝道:“开营门,前锋营上前,准备阻敌!”
不管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好一战的准备总没有错。
于是,越军营中也是鼓号连起,随着营门敞开,五千精锐先锋已在几名将领的带领下轰隆隆开出,并稳稳向前压进,迎上敌人。
一旦梁州军踏过双方默认的战场中线,那无论他们来多少人,五千兵马都会即刻出手,将他们尽数歼灭!
就在陈青云盯着前方动向,看着自家先锋军不断靠近敌军所在时,那支骑兵却突然在那一道作为中线的小河沟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又有几人从队列中走出来,齐声高喝着什么话。
只是因为距离尚远,今日又北风正紧,等声音真传到营中,早已模糊不清,让众人都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前方的先锋军倒是听得明白,这让他们并没有急着攻向不远处的敌军,而是迅速派人快马回营,把对方的话语传递到陈将军面前。
“将军,梁州军主帅要与您当面一谈!”
这话让陈青云眉头更是一紧,敌军到底是何目的?
其实,按一直以来的交战规矩,敌对双方的主将在开战之前倒也可以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了。
之前刚到此处,两军对峙时,他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还派人过去试探。结果对方却是一口回绝,然后是互相试探交锋,以及前两日的连场硬仗。
没想到,在打过几场之后,对方却又提出要见面一谈了,这可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难道是对方有什么阴谋?
但随即,他又迅速否定了这一猜想,现在自家已处下风,哪怕只是继续施压攻击,梁州军就足以取胜,又何必费这心思呢?
所以倒是可以与之一见,至少好让自己知道到底是败于何人之手……
一番权衡,陈青云还是决定应约,当即下楼上马,点了百十名护卫亲兵,便迅速出营,直奔前方对峙处。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那条干涸的小河沟前,与对方相距不过区区一箭多地,似乎只要骑兵一冲,转眼就能杀到跟前。
而这时,随着敌军阵势一分,一名甲胄玄黑,须髯微白,却依然精神焕发,气度不凡的男子就已排众而出。
虽然隔着有段距离,但此人一出,还是给陈青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让他握缰的手都为之一紧,双眼迅速眯作一线:“你……”
“陈将军请了,本帅郭炎,之前可是没少听说你的大名啊。”郭炎倒是显得颇为放松,脸上笑呵呵的,说话间还抬手拱了一拱。
“原来是郭帅当面,当真是失敬了。”陈青云强自镇定,心下却是一阵揪紧,同时也有些释然了。
人的名树的影,郭炎作为梁州军主帅,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是大越官军中响当当的人物,可以和曾经镇守北疆的诸位边将大帅平起平坐。
而在之后北疆失陷,中原动荡后,郭炎郭大帅更是成为了中原境内首屈一指的用兵大家,陈青云与之一比,也只是个后进小将。
他就是再有自信,也知道论用兵作战,自己绝不是郭大帅的对手。
当然,如此一来,事情也就说得通了,自己之前两战皆吃亏,原来是因为对上的是老谋深算,带兵有方的郭炎了。
就跟一眼看穿他心思般,郭炎随即又笑道:“陈将军不愧是军中后起之秀,当真是指挥若定,要不是本帅压阵,只怕此番之战,我大军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能败在本帅手上,足以让你给麾下将士一个交代了。”
陈青云闷哼一声,也有感于自己的弱者心态,当即道:“不过是略有小败而已,根本不伤我大军根本,郭帅如此说来,也太言过其实了。”
郭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与他辩论的意思,迅速转换话题:“可知道本帅今日为何要与你见这一面吗?”
“不会是想凭着自己一点虚名,来威吓我吧?要真是如此,本将军劝你还是省省口舌,你等叛军,乃朝廷大患,我深受陛下信重恩典,必与你等势不两立。今日一战,我大军是绝不会退缩半步的,更别提其他了。”
“哈哈哈……年轻人,说话可不要太过绝对!”郭炎放声大笑,气势上再度稳稳压住了对方。
他目光锐利如剑,迅速扫过陈青云身后的那几百亲军:“你真觉着自己还有胜算,还能阻我天兵拿下襄阳,夺取整个湖广吗?”
“什么天兵,你们乃是叛军!”陈青云没有在能与不能上与之争辩,而是先论各自的身份立场。
这一点却是正中对方下怀,当即驳斥道:“你错了,如今的江南朝廷只是伪朝而已,我梁州朝廷,才是大越正统。”
“简直一派胡言……”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保庆帝失德失国,致使中原动荡,天下大乱。这样的昏君,难道还能被天下人称作皇帝天子吗?
“而且,如今他这个皇帝,也早不在江南多日了吧,说不定已经死在北边某个角落,死在平天逆贼之手。你等直到今日还隐瞒实情,却是何居心?”
一句话,便让陈青云脸色为之大变,心中更是紧张,作为朝廷重臣,军中要将,他自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可身后亲兵,以及营中数万大军可不知道此事啊。
此时的他,都不用回头去看,便可猜到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们必然心神受到冲击,露出疑惑惶恐之色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