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第一天, 江黯参加了开机仪式。
之后他们并没有立刻开始拍电影，而是做起了前期的准备工作。
江黯的当地口音学得还不是特别地道，身上也欠缺点当地小镇人物特有的感觉。
当然, 不止是他, 其他演员也是如此。
于是导演特别给大家在居民区租了几间屋子, 让他们跟普通人一样在这里住一阵子，没事儿就下楼陪大爷大妈们聊聊天, 或者压马路到处逛逛，甚至可以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试试。
一两周后, 等他们身上的“外地人”气质消失, 电影再正式开拍。
除此之外, 江黯还得和演他女儿的小演员培养父女情, 两个人最近会住在同一个房子里。
江黯负责小女孩的一日三餐, 还要负责给她批改作业。
如此，他可以切实体会一下，当一个死了老婆的、独自带孩子的鳏夫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女孩才9岁, 江黯完全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刚见到她的时候颇为尴尬。
不过小女孩倒是挺自来熟的, 一上来就直接抬起下巴瞧向他, 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江黯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给逗笑了, 蹲下身揉揉她的头。“谁教你这么喊的呀？”
“导演！”
小女孩手指向旁边的一个年轻的胖子, 他便是这部《凶》的导演了，名叫赵骏。
赵骏也上前笑着揉了一下小女孩的头, 对江黯道：“她叫高云希，叫她希希就可以了！怎么着, 要不要试试为希希做顿饭？就从现在开始？
“菜我今天已经买好了。明天就要靠你自己了。”
“没问题。我刚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了, 知道菜市场在哪儿。话说回来, 小女孩就这么跟着我们，她爸妈放心吗？”
“没事的。她是我侄女，之前就跟着我演过一次戏。别看她年纪小，机灵着呢！”
“哟，这么小就开始演戏，比我强。”
江黯笑着看向高云希，问她，“希希，你喜欢吃什么？”
“爸爸做什么我都喜欢吃！爸爸，邢峙哥哥会不会来看你呀？我可以让你们一起给我签个名儿吗？”
听到这话，江黯脸色微变。
“爸爸，怎么了？”
“……没事。会帮你要签名的。放心吧。”
江黯去厨房忙活了。
赵骏毕竟是不放心，怕厨房小白江黯把灶台给炸了。于是在勒令希希回屋写作业后，他决定去厨房帮忙。
走进厨房的时候，赵骏仔细看了一眼江黯此时的样子——
江黯穿着白色的、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短背心，裤子则是很老旧式样的牛仔裤，上面有很多油漆点子。
这是道具组给准备的衣服，江黯为了提前进入人设找感觉，干脆也就先穿了起来。
这会儿他留着寸头，脸上涂了黑粉，胡子拉渣的，看起来着些许的邋遢与颓废。
与此同时他眼神阴郁，表情凝重，看起来很是有几分落魄。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江黯，赵骏简直认不出他了，只会觉得他就是当地人，还是个失去了妻子，独自拉扯女儿长大的父亲了。
当然，这个父亲无疑是很帅很酷的。
他身材修长，肌肉练得恰到好处，拿菜刀剁肉的时候，手臂上恰到好处的肌肉会有些一鼓一鼓的。
这个时候他腹部也会用力。
厨房里有些热，江黯把背心往上卷了一点，露出结实的有力小腹，整个人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在江黯又往菜板上剁下一刀的时候，赵骏喊了他一声：“江老师！”
江黯在这一刻回头，猝不及防对上赵骏的镜头。
“咔嚓”一声，他手执菜刀剁肉的样子被拍下来了。
“优秀啊优秀！太优秀了！”
赵骏看着自己手里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忍不住连连赞叹道，“太棒了，哎呀江老师啊，不需要两周时间，我感觉你再适应一周就差不多了！你身上没有一点大明星的感觉，活脱脱就是本地人啊！这照片都可以直接当剧照了！”
江黯不置可否，他已经进入了人物状态，眉宇间乌云笼罩，身上甚至有几分戾气。
赵骏瞄他一眼，躬身从灶台下取了个不锈钢盆出来。
“打算给小朋友做什么？”
“番茄丸子汤。所以要剁肉泥。”江黯道。
“行，我把酱料帮你准备下。”赵骏说着话，发现江黯忽然若有所思望向自己。
“怎么了江老师？”
“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很显老？”
“‘老’这个字，用得不太合适，应该用‘成熟’！嘿嘿，你演的是个成熟男人！不过确实比你本来的年纪大一点。你才29。这角色已经35啦！”
“哦。也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希希喊我爸爸，却喊邢峙哥哥。”
“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赵骏瞄江黯一眼，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
毕竟他其实是没什么名气的小导演，在他看来，江黯能来，简直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如果不是江黯确定进组，他连投资都要不到。
“那个江老师，那么……邢老师会来探班吗？他来的时候，你可得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准备……”
“不用准备。他不来。”
“哦？邢老师很忙，是吧？害，你看看，我还指望他能客串个什么角色呢……”
江黯嘴角抿了抿，脸色微变，而后继续剁肉，不说话了。
赵骏察觉出什么来，没敢再问。
这一刻他觉得江黯身上那种“失去了老婆”的落寞气质更加突出了，非常贴合人物。
作为导演，赵骏对此倒是挺欣慰，心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话果然诚不我欺。江黯也许还能凭这片子再拿一个影帝呢。
当然，这话他也没敢说出口。
赵骏是个小导演。江黯是看了他过往的作品、简历，看了剧本和人设介绍，又与他电话沟通了很久，这才决定进组当男主角的。
其他在市场上有点名气的演员，要么没他那么好说话，要么档期不合适，再要么不想在穷乡僻壤里一待就是小半年。
因此剧组里唯一大牌点的演员就只有江黯，宣传上自然也要以他为主。
吃完饭，赵骏亲自修了一下他拍的江黯剁肉那张照片的光影，再通过电影的官博放了出去，权当是前期宣传。
他没有找任何水军和营销号，但#寸头江黯##痞帅阴郁江老师#这些词条很快上了热搜。
看来照片的效果很不错。
赵骏一边看着网上的评论，一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这张照片确实拍得很有质感，江黯在形象上又与之前大家看过的与冷玉梅有关的剧照反差极大，当即收获了粉丝与路人一致的好评。
[哇塞，江黯剧抛脸啊这是，完全看不出来是他！]
[其实仔细看五官，还是咱们认识的那个江黯，但气质上实在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感觉他彻底换了一个灵魂！]
[剧组保密工作做得好好啊，大家要不要一起猜猜他这回演啥啊？我感觉他像杀人凶手！]
[应该是犯罪片吧应该是吧应该是吧？]
[希望电影明天就能上映！]
……
江黯没上网，自然也没有看到这些评论。
事实上他也没有精力上网。
因为他这天下午和晚上的全部精力，都被希希小朋友占据了。
他从来不知道，辅导小学生作业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痛苦与愤怒，以及“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怎么还是不懂”的心情，甚至短暂盖过了失恋带来的所有负面情绪。
直到给高云希讲了睡前故事，把她哄睡，江黯才总算觉得解脱了，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洗了个澡，检查门窗后，江黯躺上了床。
他感到身心疲惫，本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
但他发现他居然失眠了。
刚一闭上眼，江黯就想到了邢峙——
他当年为了给自己买一把吉他，给小学生和初中生们补了整整一年的课，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
那个时候……他会感到不耐烦吗？
肯定会的。教孩子实在是一件极为考验耐心和脾气的事情。
可江黯从来没有听邢峙抱怨过。
他只是轻描淡写提起过这段经历，对买吉他的钱从哪儿来这件事做了解释而已。
思及于此，江黯不由打开微信，点进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与名字。
对话框还停留在他们分开的那天早上，邢峙发来的那句：【哥哥，别生气。我马上到家。我们再好好聊聊】
此后邢峙再无只言片语发来。
电话更是没有打来一个。
按理感情不该是说没就没了的。
邢峙他到底是在单纯的赌气，还是……
江黯在对话框里打出了几个字。
然而他终究没能点下发送键，又给删除了。
大概他之前一直被邢峙捧着宠着，一旦被这样冷落，一时也就都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对方才好。
江黯很讨厌这种感觉。
他发现自己被“摘星星”取关时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星星虽然是被仰望的那个，但其实主动权从来都掌握在地上仰望星星的人里手里。
一旦那个人收回目光，打算离开，便会融入茫茫人海，再也不能被找到。
江黯觉得烦，他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他的演戏状态一定会受到影响。
可如果彻底抛下这件事不理……
演完戏至少是四个月以后的事了。
我真的想和邢峙断联四个月吗？
我不找他，他就真不来找我了？
拿着手机等人消息和电话的滋味很不好受，江黯回想起，他当年意识到微博私信里“摘星星”的头像旁边，永远不会再出现一个红色的【+1】提示的时候，心情应该是和现在差不多的。
后来江黯觉得烦。干脆不等了。他直接把两个手机都关了机。
他开始强迫自己入睡。毕竟他还有工作要忙。
这一晚失眠的，又何止江黯一人。
千里之外，繁华的不夜城高等公寓内，邢峙也没有睡。他坐在床头刷微博，看的是赵骏今天发的那张剧照。
邢峙了解江黯，当即看出他这会儿还没有完全入戏，但想来也入戏了有70%左右。
很快他将会彻底是那个《凶》中的主角，而不是江黯，更不会是冷玉梅。
剧照上的男人跟美人冷玉梅没有半点相似，身上充斥着荷尔蒙的味道，以及野性的张力。
这样的江黯格外的帅气，也格外的惑人。
邢峙的目光从他的下颌、锁骨，一直看到他白色背心下若隐若现的胸肌，再看到卷起的背心下摆处露出的一小截腹部。
这些地方，全都是不久前他才亲过、抚摸过的。
江黯，连同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不久前都是彻彻底底被自己占据的。
可是现在……
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邢峙第一感觉是骄傲。
他能感觉到，这次江黯突破非常大，人物的气质气场与从前的角色没有任何雷同之处。
如无意外，这会是他又一个经典作品。
他一定能把这个角色拿捏得非常好。
不愧是江黯，揣摩角色如此到位，简直演什么像什么。
然后邢峙的身体感觉到了燥热。
这种感觉甚至更甚于看见江黯以冷玉梅、或者《观音桥》里师弟的造型穿女装的时候。
他想，他更喜欢这样看起来有些野性的江黯——
不精致、不柔美，身上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像永远烧不尽的野草，坚韧不拔，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人将之摧折、征服的欲望。
邢峙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这样的江黯实在让他情动。
他开始无比地想念江黯，想念他的呼吸、他的话语、他的身体……还有他温柔注视自己时的那双眼睛。
然而很快，这些情绪又被嫉妒与失落所取代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盯着这张照片产生了近乎是意|淫想法的，绝不止他一个。
可现在他跟他们一样，只能偷偷在脑海里描绘一切龌龊的、不可言说的画面。
他只能和普通网友一样，隔着网线苦巴巴等一张官方剧照，而看不到江黯私下里的任何样子，更遑论触碰他、亲吻他……
不该是这样。
他该走到江黯跟前拥抱他、亲吻他，乞求对方能让一切回到原地。
可他踏不出这一步。
——江黯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甚至哪怕是“我喜欢你”，也都不曾有过。
邢峙后来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可能会给江黯造成压力，可能会让江黯觉得自己冒失冲动甚至幼稚。
此外，江黯应该视自己为他在电影创作这一领域的，难得遇见的志同道合的对手兼同伴，那么，自己轻易放弃，当然会让他觉得失望、难过。
这些事实，邢峙都想通了。
不过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有分歧是正常的，两个人慢慢沟通解决就好，江黯怎么都不该轻易说出一句“分手”。
邢峙知道自己也许这次是认死理、钻牛角尖了，可他就是觉得，江黯做决定做得如此轻易，就是因为他始终没有真正喜欢上自己。
认识到自己的真实面后，他彻底不喜欢自己了。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终究没有得到他的半点青睐。
邢峙一直知道，他和江黯有云泥之别。
江黯是云，他是泥。
所谓的自尊、骄傲这些东西，早已被他亲手碾成了泥里的碎片。
可碎片毕竟是还在的。
以至于他无数次点进微信，都不知道发出一些卑微乞求复合的话之后，他该如何再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点开微信复又推出，邢峙回到微博，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拇指已经点进了CP超话。
现在最热的一条帖子是江黯的那张剧照。
剧照伴随着一句话和一个投票活动。
[来来来，无奖竞猜，邢老师什么时候会去探班江江]：
1一周内
2两周内
3一个月
4没有其他选项啦！看到这么帅气的江江，邢老师怎么忍得住一个月不见江江！
邢峙确实忍不住。
看到这样的江黯，谁又能忍得住。
再次点开这张剧照，邢峙看着照片里江黯的眼睛，就好像隔着一千公里的距离，真正地与他迎来了对视。
而这次对视里，江黯的眼神是极为冷漠而陌生的。
他的灵魂似乎被一个陌生人占据了。
他似乎根本就不认识邢峙。
由此，邢峙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也许只再需要一个星期，江黯就会彻底沉浸在新的角色设定中，到时候他会是一个深爱妻子的、拼尽一辈子也想为她找到凶手的小镇男人。
这个男人眼里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他深爱着她们。
他的眼里不会再有李屹南，也不会再有邢峙。
所以……邢峙想，自己确实应该要尽快见江黯一面才行。
深深吸一口气，邢峙给吴子安打去了电话。
“我最近的行程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