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琴瑟和鸣
自他们重归于好,每日清晨,我都会在低沉优美的箫曲中睁开眼睛。公子的箫声百转柔肠,每个音符都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我能想象,他一袭白衣,站在高高的廊台上。瀑布般浓黑的秀发没有挽髻,流畅地垂在腰下。宽阔的长袖褪至臂弯,露出臻白如玉的皓腕。晨风徐来,衣袂飞扬,他的美丽令人绝望。
皇上在楼阁前的空地上就着箫声舞剑,婉若游龙的身姿在缤纷的剑花里,分不清虚实。千株梅花缭绕,万般柔情缱眷,如此稀世的画面,本就不属于人间。
我穿好衣服,下楼准备早餐。
因为这几日吃得有些奢侈,厨房里空得可怜。我把所有的米倒出来,反复清洗几遍,切了几块老南瓜放在里面。配粥的小菜已经没有了,只有昨夜吃剩下的半碟酸辣萝卜干。
“怎么样嫣儿?我的剑法精进了吧?”窗外传来皇上炫技的声音。
“剑行如风,刚柔并济。”公子说。
“呵呵,刘彻多谢小侯爷品剑!”皇上站在楼前,对着廊台抱拳。
“刘公子不必客气!”玉箫在指间旋转一周,背至身后,公子转身进屋,看到我端着一盆温水站在门口。
“洗脸吧,公子。”我放下水盆,将毛巾折叠,按在水里浸湿。
“不是跟你说,我喜欢用冷水洗脸么?”公子躲开毛巾,不让我靠近。
皇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来,放下羲和剑,卷起袖筒:“这里的冷水可比不得宫里,水面上浮着一层冰碴子,能把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冻麻了!”说着从我手里拿过毛巾,扶住公子的后脑勺,用毛巾轻轻按压着他的额头和脸颊。
公子皱紧了脸,想躲又躲不开,不耐地说:“行啦,行啦!”
“再洗最后一下。”皇上拿毛巾在两边耳廓上麻利地转了一圈,“好了!”
“公子现在只听皇上的,都不听我的了!”我佯装生气地抱怨一句。
皇上用公子用过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丢进盆里:“听我的就对了,谁让我是他男人!”
“说的什么屁话!”公子拿玉箫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皇上笑眯眯地揽住公子,在他鼻尖上亲昵地啃了一下:“我不是你男人吗?”
“你就贫吧!”公子似笑不笑的。
皇上埋头吻上公子柔软的双唇,他就像渴了太久的野兽似的,将公子微微陷进去的纤细腰身紧紧地按向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用力抚着公子娇嫩的脸庞,指尖过处,片片红嫣。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大早的,也不避着点人。何况公子刚刚恢复,哪里经得起这般揉搓?故大喊了句:“吃饭了!”
皇上显然不想吃饭,只想吃韩嫣。对我恶意的打扰,视而不见。
我端起水盆,蹬蹬蹬地下了楼梯,一趟又一趟地往楼上摆着早餐。
皇上终于不堪其扰,怒冲冲地说:“晚点吃饭能怎么?”
“我怕公子饿。”我理直气壮地反驳。
“饿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怎么是一时呢,皇上?这都快一炷香了!”
公子刚刚喝了一口汤,听了我这话,直接喷了。
皇上拉开椅子坐下,眼睛在餐桌上溜了一圈儿,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只有一个菜,还是剩的!”
“正想跟二位公子说呢!”我放下筷子,“家里有的食物全在这里了,如果不想办法,下顿就没得吃了。”
皇上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没的吃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公子说。
“要不,等会儿吃完饭,我去弓高侯府拿点食材回来吧?”我说。
“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要饭的吗?”皇上不高兴地说,“我的男人我自己养,我来想办法!”
“皇上离宫的时候,应该带点银钱出来!”我抱怨地说。
“那也是宫里的钱,不能算你的!”公子看着皇上,微笑说,“不是要自己养我吗?”
“你放心,嫣儿!”皇上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膛,“只要有我在,绝不会饿着你的!”
公子忍俊不禁,点了下头:“好,全靠你了。”
“要买食物,首先要有银子。怎样才能赚到银钱呢?”皇上颇伤脑筋。
公子面含微笑,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我灵机一动:“您可以去街上卖艺啊,皇上!您的剑术出神入化,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卖,卖艺?”皇上做了个敲锣的动作,“就是一圈人围着,敲锣打鼓那种?”
“对啊!我可以帮你吆喝!”我很认真地说。
皇上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行不行!我会被人认出来的!”
“这山远地偏的,没人会认识您的!”我揶揄着。
“闭嘴!再废话把你卖到妓院去!”皇上用力捏了捏我的下巴,“就你这小模样,还不值个一千金吗?够我们用几年了!”
“公子——”我捂着下巴跟公子撒娇。
“他逗你的玩的。”公子安慰地拍了拍我气鼓鼓的腮帮子。
“你别给我添乱!”皇上正色看着我,“吃不上饭了这可是大事,我饿个一顿两顿没什么,嫣儿这小身板可消受不起!给我好好想,怎么才能赚银子!”
我收敛了玩心,思忖半响:“天气这么冷,柴火也可以卖钱的!我们可以去山里砍柴,拿到附近的小集市上去卖!”
“真的可以吗?”皇上眼睛一亮。
“可以的!我看到有人卖过!”我笃定地说。
“好!吃完早饭,你在家里陪着嫣儿,我去砍柴!”皇上跃跃欲试的。
此时,公子喝完了粥,淡淡说:“与其砍柴,还不如写些字画去卖。”
我和皇上都喜笑颜开,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竟然没想出来。
公子的字画,在长安可是很有名气的。他尤其擅长画梅,枝干苍虬,花影疏淡,高洁傲岸,颇有风骨。
我在书桌上铺开一张宣纸,皇上研磨,公子运笔如神,一株株梅树跃然纸上,疏影暗香。
“好!”皇上赞叹,“嫣儿虽然大病初愈,但笔力虬劲,与当日丝毫不减。这花枝甚至比从前更添几分苍然。单看这画,哪里像十九岁的少年?”
公子微笑不语,一缕长发从肩头滑下来,差点沾染了墨迹。
我连忙走去他身后,拢起他黑缎子似的长发,用丝带缠起来。
“这个样子,又别有一番风味了!”皇上偏头看着公子的发式。
“看什么呢!”公子用手指头点点桌子。
皇上低头一看,墨都研到了碟外。
公子又画了两幅,放下狼毫笔,捶捶后腰:“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剩下的你来吧!”
皇上懊恼不已:“我只顾着欣赏画作,都忘了你重伤在身。快坐下,快!”
我扶公子坐下,为他捏着肩膀松乏。
皇上拿起毛笔,挥毫写了几幅大字。又一时兴起,移过公子的一副梅花,在下方提了两句诗词。
梅生三月香
白衣少年狂
皇上用笔杆敲着脑袋半天接不上下两句。
公子呷了一口茶,莞尔道:“
伴得君王十二载
生死两茫茫
皇上怔了一怔:“这是什么话!”
公子呵呵一笑:“没什么,随便说的。”
“这么不吉利的话,也是随便说的吗!”皇上不悦地掷了毛笔。
公子欠起身子:“你看你,怎么生起气来?”
皇上哼了一声,侧过身子。
“过来!”公子伸手。
皇上不理睬。
“彻……”公子平生第一次用了这样亲切的称呼。
皇上呆呆转过身来。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直到我的终点。”公子说。
皇上握住公子的手,缓缓跪下去,把脸埋在公子的衣褶里。
“你的终点何尝不是我的?”
公子动情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又说傻话了……”
“再叫一声好吗?”皇上的声音震颤着,有动人心弦的沙哑。
“彻……”
“好听……”皇上微笑,无比满足地闭上眼睛。
我捡墨迹已经干了的字画卷着,瓮声瓮气说了句:“皇上,再不去集市,你男人就没饭吃了。”
皇上从公子膝上抬起脸:“这还要我亲自出马吗?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
“画是公子画的,卖是延年卖的,敢问皇上这算你赚的钱吗?”我瞟他一眼。
皇上点了点头,觉得我说得十分有礼:“那好吧,你留下来陪伴公子,我去。”
我笑一笑:“小奴跟皇上开玩笑的啦,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呢?还是延年去吧!”
“不可!”皇上从我手里夺过画卷,“我说过,我的男人我自己养!”
“那我也想去怎么办呢?”公子挖挖耳朵。
“嫣儿也要去?”皇上吃惊地问。
“家里太闷了!”公子耍赖地说,“带我出去透透气吧,何况我想看你如何吆喝!”
“……”皇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