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夕阳无限
正缠绵间,帘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侯爷起了吗?”
我和霍去病来不及分开,端着水盆的小丫头已经闯进来,又连忙背过身去,甚觉尴尬地嗫嚅:“奴婢该死……”
“下去吧。”霍去病道,手上依然抱着我。
小丫头如获大释,放下水盆,飞也似地去了。
我们相视片刻,霍去病抬手抚弄我有些红肿的嘴唇:“今天不去宫里吗?”
我拿下他的手,紧紧握着:“以后都不去了。”
“当真?”霍去病精神一振。
我拿起旁边的外衣,轻轻披在他肩上,他顺从地把胳膊伸进衣袖。我有些心酸地微笑说:“当真,延年以后就陪着将军。”
“皇上怎么会答应?”他的眼神有些犀利。
我把他的前襟折过来,将他的长发撩出衣领:“延年对皇上说,延年爱上了霍将军,请皇上准我出宫。”
霍去病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有欣喜,有痛楚也有深深的忧虑。他的嘴唇颤抖了半天,只吐出一个字:“你……”
我握住他的双手引他起身,拿起旁边的宽衣带环过他的腰身,一圈圈缠紧,颀长挺拔的身形立刻显露出来,玉树临风。
他垂头看着我在他身上忙活,许久隐笑一下:“也罢……”
我把毛巾浸入水中,拧干,递过去。他接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脸,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长发,看了看我磕破了的额角和脸畔的指印,一切便了然于心。他抛下毛巾,拉起我的手:“跟我来!”
我们直奔后院,他解下马缰绳,扶我坐上他的坐骑,自己也跳了上来,拥住我,抖起缰绳。
霍光快步走过来:“大哥!”
“光儿,大哥有事要离开几日,府中大小事务你看着办吧。”说罢,便喝了一声,纵马而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什么都没有问。无论他带我去哪里,我都愿意。
马儿在一个向阳的小山坡上停了下来,我认识这个地方,多年以前的夏日,公子经常带我到此处赏萤。这是南山山麓最美丽的一个所在,幽竹蔽日,山花烂漫。
我们下了马,踏着漫山遍野的紫花地丁,走上山坡,在竹林边儿上,一座漂亮的小竹屋赫然呈现在眼前。
“这是……”我很惊讶,我记得以前是没有这座小屋的。
霍去病搂过我的肩膀,笑而不语。我便随着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竹屋前,看他驾轻就熟地打开门栓。
屋子里就像经常住人似的,一切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推开窗户,正对着千杆翠竹。窗下一个檀香案子,案上放着一张七弦琴。我的手掠过琴弦,一阵悦耳的乐声从指端倾泻出来。
我有些惊喜地回头看看霍去病,他依然是笑而不言。
我往里走几步,绕过竹编屏风,看到一间小巧雅致的卧室,榻边的矮几上摆着熏笼、琴谱还有几卷兵书。其中一卷摊开放着,显然不久前还有人看过。
矮几旁是一个高高的更衣柜,霍去病示意我打开。我疑惑地拉开柜门,里面竟摆满了长衫丝缕,各种颜色,各种质地,全部是我的尺寸。
“你怎么……”我惊讶地说不出话。
霍去病在竹榻上坐下来,向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坐在他腿上,他紧紧拥住我,缓声说:“那日看你在梅苑的木屋里忙碌,十分羡慕。真希望有一间茅屋,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以看着你在我身边里出外进,洒扫拾掇,这几乎成了我的执念。不久之后,我就在这里建起一座竹屋,时常来这里小住。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你来了。”
眼泪涌出眼角,我已经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哭泣,还是无法忍住。
我搂紧他的脖子,哽咽说:“我来了,霍去病。可你却要走了……”
他亲吻着我的额头,柔声说:“告诉我,还有多长时间?”
七天。只有七天。不,此时只剩下六天半了。
这个日子在我心中利刃般地翻搅一阵,痛得鲜血淋漓,还是无法说出口。
“一个月……”我镇定地说谎,“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蛮久的嘛!”霍去病轻笑,“足够!”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干泪水:“已经晌午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霍去病伸手够过墙上的长弓:“打到什么吃什么。”
“我陪你一起去。”我站起来。
“怎么?不相信你霍将军的箭术吗?”他好笑地刮了刮我的鼻梁,挽弓走出。
我双手拉住他的衣袖,巴巴地看着他:“哪怕只是一瞬间,我都想看着你。”
他的神情凝固了片刻,很快微笑起来,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一痕深深的苦涩:“好,来吧。”
霍去病将虎筋长弓挎在背上,抱我上了马,我们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相拥驰骋。风迎面吹来,我的长发飘起来,拂过他的脸庞。我时不时回头,对他微笑。他飞快地在我鼻尖上吻一下,俊朗的面容上闪烁着青春和快意。
突然,几只褐色的大鸟凌空飞起,霍去病拿起长弓放进我手里,教我如何在马上射猎。
他双手紧握着我的双手,拉满长弓,随着目标的移动,平稳地移动着箭头。我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几乎是心有灵犀地同时松手,长箭离弦,一箭命中。
“我射中啦!”我欢呼一声,“霍将军,以我的箭术可以做你的阵前先锋了吧?”
霍去病下马捡起猎物,笑道:“我看行!”
我也跳下马背:“如果我临阵怯站怎么办?”
“砍了!”霍去病把箭从夜鸟喉咙上拔下来,扔进箭囊。
我提着猎物,有些迟疑地看他:“真砍啊?”
他在我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怎么舍得?”
我们一起笑起来。阳光那么好,风那么好,一切都那么好。我看着扯开衣领抹去汗珠的霍无病,突然相信他中毒不过是个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日子会涓静如水地流淌下去,我每日都能听到他银子般清冽的笑声。
“想什么呢?”他把长弓跨在身上,从我手中拿过猎物。
我抓住他的手腕,脸蛋儿轻轻贴上他的手背:“你的手好暖。”
他手指微动,轻轻抚摸我的脸庞,突然长臂一伸,把我紧紧搂进怀里。
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的行囊里已经有了两只野兔和三只野鸟。我们在一条溪流旁,将野味拔毛儿破肚,收拾干净,然后燃起火堆,就地烧烤。
填饱了肚子,霍去病仰面躺在草地上,舒适地叹息一声:“吃多了。”
我靠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腹部:“给你揉揉。”
他享受地闭起眼睛,唇边漾出一痕笑意:“你像我母亲。”
“嗯?”我很意外。
他一只手垫到脑后,睁开眼睛看着我:“小时候,只要吃多了,她便会给我揉揉。在她为了她的荣华富贵抛弃我以前,也曾温柔地爱过我……”
“去病……”
“去病,延年……”他握住我的手,突然莞尔,“我们连名字都这么相配,去病消灾,延年益寿!”
我禁不住笑起来。
“你笑起来的样子美极了……”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我俯下身,窝进他怀里,哑声说:“要我吧,去病。我想给你。”
霍去病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脊背:“算了,延年。霍去病已经是将死之人,不能陪你天长地久,也不必再有更多奢求。”
“你是不是嫌弃我?”我低低地说。
他呆呆地看我半响,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攫住我颤抖的嘴唇。我知道他已经忍耐很久了,身下某处石头一般坚硬地硌着我。我将手从他的亵裤里伸进去,抚住他的坚挺。
他的身体猛然震动,一只手紧紧掐住我的纤腰。
剥落的衣衫被风卷地遍地凌乱。
我枕在斗篷似的黑发上,就像一尾干渴了很久的鱼等待着温柔地拯救。他火热的嘴唇,游走在我身体每一处。犹如一个一个小小的火星,点燃了肌肤。我肤色喷红,粉丹丹地如蔷薇初开。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迷乱渴望,又幸福地想哭。
他坚定而缓慢地进入,只要见我稍皱眉头,便停下来,亲吻我的眼睛,在耳畔柔声呢喃,直待我适应了,才继续侵入。尽量不让我有一丝痛楚。
我搂紧他的身体,亢奋地献出自己。时而柔和,时而疯狂。时而在幸福的巅峰,时而堕入绝望的谷底。这一次,我没有流血。但我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我痛苦吗,我很幸福。我幸福吗,我很痛苦。
没有任何一种词语可以形容。当他在我身体里纵情驰骋的时候,我的灵魂从未有过如此的满足和安宁。
整整三天。
我们在青竹缭绕的小屋里,相拥而眠。堂前起舞,窗下弹琴。对月小酌,携手溪涧。平静美好地让我忘记了时间。
我越来越坚信,他会活下去。
我越来越坚信,那天是我的一个失误,我根本没能成功地下毒。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我在睡梦中听到一阵微弱的猫儿般的呻吟。我睁开眼睛,霍去病不在身边。我点起烛台,循声而去。
在屋后的竹林深处,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到霍去病躺在地上,咬住自己的手臂,像油锅里的鱼儿般痛苦辗转。他的牙齿深深陷入手腕里,鲜血从他嘴角,鼻孔和耳朵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一滴一滴融进夜露深重的草地里。
烛台从我手中直直掉落下去。
火光在漆黑的夜色里闪了一下,便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