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种窒息感让江昭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竟又想起一些往事来了。
当年徐景裕杀她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来得及难过,所有突然变故带来的疼痛都是后知后觉的。
刚重新回到这本书的世界中时,她又是那个弱小的受人欺负的角色。
“江朝”从小被欺负,但是这次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了。
她那时候觉得难过,总想起徐景裕,他明明说会保护她的…可转念一想,徐景裕才是最后那个杀了自己的人。
儿时只能自己躲在角落偷偷哭泣,也会哽咽到自己喃喃自语。
“徐景裕,你当真没有心吗,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义吗…”
她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得到回音。
江昭从始至终不明白他为何杀自己,她无处知晓答案,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后来又长大了些才觉着,徐景裕本就无情。
他会动手,好像并不奇怪。
有时候觉得,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可怨的,若不是他护她那些日子,她可能早已被别人欺负去了,她只是觉得难过。
莫名死在喜欢的人手里,怎么会不难过呢?
江昭的呼吸越来越紧,她却也没有再挣扎。
况且,死过两次的人,怎么会怕死?她更不怕死在徐景裕的手里。
毕竟又不是,没有在他的手里死过。
眼前身形娇小的人忽然停止了挣扎,凡间人类的体型本来就小,她更是。
徐景裕看着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轻易打碎的瓷娃娃。
可她没有就这样碎掉。
反而用一种极为淡漠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告诉他,她可以去死。
猎人对没有求生欲的猎物没有兴趣,他们更喜欢看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却无法改变现实的模样。
猎物的垂死挣扎,才会让他们产生血/腥的、想要溺死她的欲望。
徐景裕再次抬手,就这么解了术法。
江昭从三米高的位置直接跌落,她根本找不到落脚点,身体急速下坠,重重摔在地上,脚踝狠狠崴了一下。
她甚至听到自己的骨头“咔”地一声,似乎有什么断掉了。
江昭跌落在地上,有些狼狈却又毫无惧意,不想再跟他玩什么单纯小白花的把戏,她抬头看着他。
她猛地咳嗽好几声:“咳咳…公子你…为何要杀我?”
问出此问题后,江昭自己有些微微愣神,当年的原因她想知道,但不敢问,现在用“江朝”的身份问他,竟有几分命运重叠的恍惚感。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哪个答案。
徐景裕看着这凡人,反问:“这需要理由吗?”
她忽然就不想要答案了。
江昭沉默片刻,笑了,语气还算冷静:“公子不是凡人,想杀我的确轻而易举,不过我一普通医女而已,公子倒也不必如此。”
徐景裕没答,继续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人,冷静得不像是凡人。
江昭的脖子上还有被勒过的红痕,敛声道:“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的。”
他竟然只是想要自己这里的糖葫芦挂坠,那日没有给他,是想把他打发走,当时徐景裕也没有说一定要。
徐景裕现在竟为了一个糖葫芦挂坠要杀一介无辜凡人?
江昭脚伤了不方便行动,艰难地往房间的角落挪了挪身体,徐景裕一直冷眼看着她,并未出声和搭手。
她从竹筐上取下那糖葫芦的挂坠,“也算是答谢前几日的救命之恩…”
徐景裕取了这东西,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在原著故事里,不管是江昭还是江朝,分明都跟徐景裕没有关系。
他们还是没有交集的好。
徐景裕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她的时候,江昭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明明这屋子里的火炉还未熄灭,她却突然觉得很冷。
徐景裕为何要这个糖葫芦挂坠,难道他想收集所有糖葫芦有关的东西,来引蛇出洞?
可这世间,喜欢糖葫芦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喜好。
江昭都已经死了千年。
徐景裕竟还如此坚持在寻,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如此想要确认她的生死?
若是有人说是因为“爱”,连江昭自己听了,都会觉得是个笑话。
徐景裕取了那挂坠后就离开了,强硬的手段拿了她的东西,不道谢也没有拿什么来交换,跟那日一样,就这么消失了。
江昭还记得,她在徐景裕身边那些日子里,徐景裕是会给自己带一些小礼物回来的,但她每次都会做些小玩意儿作为回礼给他。
“徐景裕,人都讲究礼尚往来的,虽然我送你的东西不算贵重,但都是我认真做出来的,下次若是有人送了你东西,你也要记得回礼。”
当时徐景裕就是看着她,也没应答。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拿,什么珍宝都有人双手奉上,“回礼”这样的字眼,根本不在徐景裕的认知范围内。
只是那时她天真,觉着徐景裕宠自己,她恃宠而骄,妄图改变一个没有七情的魔。
待徐景裕走后,江昭才艰难地移动,今日脚伤得有些严重,她忍痛爬到床边撑着床板坐起来,脚背处的淤青开始有些慢慢发乌色,并且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坐在床上出了会儿神,江昭最后还是咬咬牙下了床,忍着巨痛从后院出去,打算去前面取些敷药。
刚推开房门,木门的吱呀声伴随着一道少年的轻蔑的嗤笑一同传来。
江昭抬眸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蜷着一只腿,坐在树上,手里还拎着一把长枪。
长枪上的血迹未干,还在往下滴落。
落在雪地上,晕开血色。
江昭觉得这一幕极其刺眼,她站在门口,看向他,却格外冷静,抬手用自己手上的小刀别开他的长剑。
少年一脸鄙夷地打量她,尾音吊儿郎当地拖着:“你这样的凡人,就应该献祭在我的剑下,给我的剑添些新的血气——”
江昭虽为凡人,但也能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看样子,也是魔界中人,不过他至少是幻化了凡体,不像徐景裕那般直接用真身现世。
她敛了敛眸,没有惊慌,而是说:“我与你们无冤无仇……”
“小爷我倒是想杀。”他随即又自觉收了这剑,血的痕迹依旧顺着刀柄落下,溅在他衣角也毫不在意,“可魔尊大人,不许我杀你。”
江昭不解:“魔尊?”
“方才你还跟魔尊大人说过话,怎么就忘了?金鱼都没你忘得快——”
江昭:“我不知那位公子身份,只知不是凡人。”
“现在知道了?好了!江朝是吧?”少年继续打量她,不情不愿地报上了名字,“小爷我名为夷牙,这是魔尊大人亲自赏的名儿。”
“敢问夷牙公子有何贵干?”江昭问询道,“我也不知何时惹恼了魔尊…魔尊大人想要之物,我已经交付给他,其他的还请公子明示。”
“呵,你以为小爷我想留在这里看管尔等此般低等凡人?!”夷牙声音闷了几分,确实不悦,“明示?你,别,管,你就乖乖被看着,一凡人还想如何?”
虽然不算问出了什么来,但江昭还是听到了他说“看管”二字,看来徐景裕连跟“江昭”有几分相似的人都不愿放过…
真的有那么恨她吗?
江昭垂眸不语,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甩掉徐景裕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现在她是个凡人,要对付魔族并不是一件轻易事。
她没说话,只是听到夷牙又补上了一句。
“这么弱的凡人,竟然要小爷亲自来看?”
江昭没能甩掉夷牙,他似乎很听徐景裕的话,说要看管她,从此刻就开始寸步不离。
可她脚伤严重,耽误不得,必须去取药,而这夷牙,就连她去拿敷药的一路都跟着。
只是夷牙见她腿脚不便,也没有施与援手,只是抱着自己的长剑,冷漠地跟在她身后。
这幅事不关己的无情模样,倒是跟徐景裕有几分相像。
江昭过去的时候,恰好碰到江吟山来取药材,他见江昭一瘸一拐地艰难走来,赶紧放下手中之物快步跑来。
“朝朝!”江吟山声音急切,“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昭下意识地想要挡住他的身影,有些慌张,赶紧说:“方才不慎崴了脚,我来拿些外伤敷料,爹爹不必担心,快去忙吧。”
她现在甩不开夷牙,也对他没有了解,只知道这人现在紧跟着自己。
江昭倒是不怕自己出什么事,但她怕他们盯上她身边的人…
当初她选择重新回到这本书的时候,江昭还觉得自己只要不再轻信任何人、循规蹈矩按照主线走剧情,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去见家人。
不过就是吃些苦,不过就是受些伤。
第一次穿书的时候她怕疼,所以才擅自改了剧情,现在她是不怕疼了,但却有了别的牵挂。
可江昭这个身形,也根本挡不住什么。
别说挡住夷牙的视线了,她连江吟山的视线都没挡住,江吟山刚关心完她的情况,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一位陌生少年。
看起来是个很不好惹的纨绔子弟,稍微比江朝年长一些,个子还算高挑,乌发高高束起倒也算是清爽,只是衣衫上有些泥土和血渍尚未清洗。
边界两国近年来虽然较为和平,但江吟山是见过随城战乱四起之时的,眼前少年这幅模样,倒是让江吟山想起曾经见过的少年将士。
也是如他这般,沾染这泥土、血腥的气息,却又站得笔直。
但江吟山不确定对方身份好坏,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迈步,把江朝挡在自己身后:“这位是?”
夷牙有些不耐烦了,随口解释:“你这老头儿别管!总之我就是得一直跟着她,保证她不会消失在我眼前!”
江吟山:“……”
自家闺女,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狂热的追求者?
此等大事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轻咳后问了句:“公子这…可是心悦我家朝朝?”
夷牙没听进去,也不知道什么心悦不心悦的,他只是把眼神一直放在江昭身上,生怕她跑了。
到时候不好回去交差。
江吟山见他这样灼热、直接的目光,心中已经定了性,叹了叹气,语重心长道:“抱歉,我家朝朝,已经有心上人了。”
夷牙:“?”
这老头在说些什么,这些事跟他有何干系?
夷牙不解,也懒得理解,只是越过江吟山,站在江昭旁边,继续寸步不离,他显然是软硬都不吃的。
江昭更为后怕,怕夷牙与江吟山起什么冲突,只能先使缓兵之计。
“爹爹,近来不太安稳,夷公子是我雇来的贴身侍卫而已。”她说。
江吟山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他一直抱着剑,又重新看回她的脚伤:“朝朝,你就在这里等着,爹爹去给你取药。”
随后江吟山就转身去拿药,江昭的太阳穴还是突突直跳,没能缓过来。
“徐…”江昭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随后又收回去,“那位大人,叫你来看管我什么?”
夷牙本就不爽自己竟然要给一凡人当“侍卫”,他翻了翻白眼。
“魔尊大人要什么,凭什么告诉你?”夷牙说。
问是问不出来了,江昭深呼吸了两口气平缓心情,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你会伤害我们吗?”
夷牙这次脱口而出:“不会。”
“虽不知你们为何要如此,但公子只要答应不伤我们就好。”
就算他不答应,现在的她又能如何呢?
“你?还轮不到小爷我亲自出手呢。”夷牙不屑道。
江昭反而松了一口气。
徐景裕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江昭的话,那她只要继续隐瞒好自己的身份就好。
在自己能回归仙界之前,是不会跟那个江昭有半点关系的。
待此次凡间渡劫完成,她与沈渊一起飞升回仙界,那时,也有能力护下爹爹了。
虽说沈渊此前打不过徐景裕,但此次渡劫重新飞升,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沈渊,要对付徐景裕,也会有一战之力。
夷牙接连跟着江昭好几日,也没见她出现什么危险。
难道要一直等到她有性命危险?若是她这一生没有遇到什么事,那自己岂不是要一直在这无聊的凡间给人当个侍卫?
夷牙觉得这根本不是任务,简直就是酷刑,他有些不服,但又不敢违抗徐景裕的命令,只能上报一下近况,看有没有机会逃脱。
他给徐景裕传音。
“魔尊大人,这凡人女子未曾遇到什么危险事物,不过一介普通医女,也不爱出门,整日就在这医馆和后院来回。”
“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去照顾那位凡间男子。”
“哦,大概就是其父说的那位,她的心上人吧,看她每天倒是照顾得挺开心的。”
徐景裕收到夷牙传音的时候,正在炼情池泡水,长发散落在水池中缠绕,他听着夷牙的传音,本是没放在心上。
却在听到“心上人”这个词的时候,被炼情池中某种力量的狠狠扎了一下。
那种微妙的、心脏收缩,被撕咬的疼痛感。
虽然转瞬即逝,但他的确感觉到了不适,徐景裕皱眉,从水池中起身,随手捞起挂在一旁的外衫罩上。
决定堕入魔道后,他就拔除了自己的七情,从仙道堕入魔道必须有除掉七情六欲,可后来某日,那七情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无人知晓,徐景裕的七情是何时回来的。
但奇怪的就是——
徐景裕那莫名重回的七情并不完整。
那时他已成为威慑三界的魔尊,原本重新拥有七情这事也并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可不完整的七情会。
不完整的七情会慢慢吞噬他的力量。
但七情只能拔除一次,绝不可能有第二次,所以徐景裕必须找回自己的“爱”,他别无选择。
“爱”这种感受,一直是一个模糊的存在,他不太能清晰地界定什么是爱,什么是爱带来的感受。
但炼情池中的水会提醒他。
刚才他感觉到了一种未知的痛。
徐景裕望向那一汪池水,长身伫立,对着空无一人的世界喃喃自语道。
“这会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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