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过后天气转凉，陈沁惧怕的酷暑终于拖泥带水地离开，可郁闷的心情却一点没有好转。
几个艺人接连出状况，宣传组忙得四脚朝天。大品牌商要赶着双十一之前拍新广告，优先选择的肯定是这两年新火起来的能带货的艺人。还有几个剧本找过来，部门内讨论到底接不接，给谁接哪部，是否要捆绑带哪个新人拉人气。
等到千头万绪终于理得差不多了，时间已经悄悄划过国庆节，但麻烦是永远也解决不完的。
一方面是司楠的解约后续并不顺利，另一方面徐寅新参与的一期某室外综艺节目当飞行嘉宾却捅了篓子。
经纪人办公室里，徐寅的执行经纪小胖坐立不安，听着陈沁连着数落了他十五分钟不带重样的。
“……徐寅上学少你也没上吗？我的话说了多少次你记不住？这种知识型节目内容你还让他去，把自己的短板摆在粉丝面前，你这执行经纪是白吃的啊？”
小胖小声嘀咕：“可是他上这个节目你也是同意了的啊……”
“你还敢犟！”陈沁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小胖缩了下脖子，“我是同意他上了，但我没看台本你也没看吗？这种历史题目如果没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他怎么过关？你是生怕路人不知道徐寅只有一副空皮囊？我让他营造的是冷酷boy不是智障少年OK？”
小胖喏喏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让节目组重新录一遍，让他先把答案都背下来？”
陈沁冷笑：“你能想到的我怎么想不到，你能让粉丝把路透也重新录一遍吗？你能把网上已经看到徐寅宛如智障一般表现的网友眼睛都戳瞎吗？”
小胖闭嘴了。
“还有采访，我千叮咛万嘱咐别随便接采访，你都给他接的什么？他又说的什么？我看以后他干脆经营白痴人设得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商务组长郭萧萧推门进来，见里面有人，哟了一声，“你们忙着呢？我一会儿再来？”
陈沁摆摆手，小胖如蒙大赦，对着郭萧萧投来一个感恩戴德的眼神，灰溜溜跑了出去。
郭萧萧在对面坐下，调侃道：“你嫌自己女魔头的名声还不够响亮啊？”
“随便吧，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外面照样有大把排着队等着想被我蹂/躏的一掐一把水的鲜嫩小年轻。”陈沁拿过郭萧萧放在办公桌上的C家“双十一”口红单品商务代言合作资料，随手一翻，“怎么？这个谈的不顺利？”
郭萧萧一撇嘴，“人家不愿意用明嫣，说她过去黑点太多，对他们产品形象不利，合作还可以继续，但想自己选择产品代言人。”
陈沁气笑了，“那他们要用谁，徐寅今年接的商务数量已经超过年初计划，上次接盘司楠那个已经是超标了，到年底我不会再让他接，太多广告只会过度消费他的路人缘。不会是想用苏淅吧，他那个待爆剧还没播，现在人气别说是跟明嫣比了，就算跟司楠比也差远了。”
郭萧萧表情微妙：“你忘了你还有个大牌艺人呢？虽然现在咱们公司内部已经默认他归到邓高名下，但他工作室没成立，对外还没宣布呢。”
陈沁脸色变了一下。
在如今用八倍镜追星的粉丝眼里，偶像事业的任何风吹草动对他们都是轩然大波，更遑论没有任何原因突然更换经纪人这样的大事，随意宣布出去太容易引起过多不必要的臆测，对艺人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她如今手里名义上确实还有一个人，她职业生涯中带的第一个艺人，五年前徐嘉岩的大火让她年纪轻轻便在经纪人圈内一战成名，然后靠上风向传媒站稳脚跟。
“我已经联系过邓高，但是邓高说让我自己问徐嘉岩，他也做不了主，我去问徐嘉岩，他表示要你亲自去跟他说……”郭萧萧打量着陈沁的脸色，“那……要不就算了吧。”
“不用徐嘉岩的话C家就要换其他公司艺人？”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同时还考虑了盛宏娱乐的许泊扬。”
陈沁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想让我亲自去跟他说我就去一趟呗。”
恰好最近徐嘉岩在大西北打磨四个月的一部电影刚刚杀青，正在休整期，人在B市，约他见面只需要张张嘴的功夫。
第二天中午，陈沁开车到B市电视台楼下，徐嘉岩在台里接受采访，她就近找了家咖啡馆等他。
咖啡馆人不多，陈沁选了个有绿植遮掩的隐蔽位置，点了杯美式，等人的功夫里随手拍了张咖啡的照片做配图发朋友圈，一张满是岁月静好的图片配文却有些沙雕，联系最近工作的糟心，有感而发：想想还是幼儿园好混。
发完之后随手往下翻。
陈沁加了不少制片和导演的好友，所以时不时会在朋友圈看到些试镜招聘之类的信息，有时也能为手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燕儿们淘到些好机会。
她往下翻了几页，就翻到了程意前天发的两张照片。
她停下下滑的动作，点开大图，一张拍的是体育馆内场景图，一张是放在场馆地面上的排球，配文：哈哈，开心ㄟ(≧◇≦)ㄏ
不知道两张照片有什么可开心的，但看到那个青春活泼的颜文字，却仿佛能感受到发文者发自内心的兴奋，她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那天在校门口笑得眯起的双眼，和这个表情还挺像。
陈沁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有些上扬，她点开和程意的聊天界面，上面空空荡荡，只有程意通过好友申请的时候发的一条：hey，沁姐，我是程意。
秦一遥结婚当晚回到家，她翻手机时看到程意在傍晚才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距离她的申请已经过去二十个小时。
陈沁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比较小心眼，如果别人回复她的微信消息晚了半个小时，那她一定要晚回一个小时，所以看到程意隔了那么久才通过，自然也没在第一时间给他回复，后来这些天工作太忙了，也就把他给忘了。
陈沁在对话框里输入：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想想又添了一句：你朋友圈发的。
发完之后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端起杯子喝咖啡。
五分钟过去后，没有动静。
十分钟，依旧没有回复。
陈沁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时候咖啡馆门口叮咚一声，她抬头看过去，便看到那里站了个顷长的身影，脑袋被口罩和棒球帽遮得严严实实。
因为曾经太过熟悉，即便只是一个侧影，陈沁也能瞬间认出来，她起身招手，那人看到她，便往这边走过来。
徐嘉岩摘掉口罩坐下，一张俊脸上带着些疲惫，估计是在西北吃土太久还没缓过来。
年轻女服务员过来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徐嘉岩：“一杯美式，再上两份你们的特色甜点，谢谢。”
陈沁：“甜点不要了吧，热量太高。”
徐嘉岩：“给你吃的，你再胖点更漂亮。”
陈沁：“哇，最近在新剧组学会不少啊。”
服务员站着不动，偷偷往徐嘉岩帽檐下的脸上打量，又问：“您还需要其他的吗？”
陈沁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加重语气说：“就这样，不需要了，麻烦快点。”
服务员一抿嘴，“好的，请稍等”，临走时又往徐嘉岩脸上瞄了两眼。
等服务员走远，徐嘉岩勾起唇角：“半年多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
“护犊子。”
陈沁嗤笑一声：“职业要求，邓高在这肯定也是这样。”
徐嘉岩一时无言，看她的双眼中带着点微妙的神情，陈沁赶在他开口之前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嘉岩默默看着她不出声。
陈沁表情夸张：“不是吧，这么长时间了，你不会还在觉得对不起我吧？那看来上个月你和穆婉晴的绯闻不是真的了？”
徐嘉岩情绪被打断，无奈笑出来，“这种消息，你信吗？我也没料到对方会拿出一年前的合作照片炒作。”
陈沁点头：“让邓高直接跟对方交涉就行了，以你现在的地位也没必要给他们面子，对了，你工作室准备得怎么样了？”
“人手配备差不多了，就等下个月和公司合约到期后正式宣布成立，但还是挂靠在风向名下。”
“赵斓这人虽然有点变态，但水平还是有的，大树下头好乘凉，这样也挺好，共赢的局面。”
两人又聊了点其他工作相关，至少表面维持着正常的朋友兼同事间该有的平和氛围。
等到甜点吃得差不多了，陈沁把那份商务代言的合作资料拿出来，“你好好看看，价钱不错，品牌也不拉低你身份，现在也流行男演员代言彩妆，你那一大堆迷妹们肯定舍得掏腰包。况且这个品牌不能让，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然赵斓知道合作吹了铁定又要骂街……”
徐嘉岩摆摆手：“不用看了，我会接的。”
陈沁递出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变化：“那你还一定要我来跟你说。”
徐嘉岩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陈沁心中的火突然腾地一下冒出来，她将资料往桌子上一扔，刚才表面的和谐瞬间凝固。
难言的寂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陈沁先开口打破这难以言喻的局面，她将资料推给徐嘉岩，拿起包站起来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废话了，公司还有些事情等我处理，我先回去了，我看你这几个月在西北应该也挺累的，赶紧回去休息吧。”
她走开两步，徐嘉岩在背后叫她：“沁沁。”
陈沁停下脚步，听到背后的男人低声说：“对不起。”
那一瞬，万千思绪劈头盖脸地浇下来，陈沁没有转身，眼珠使劲儿往上看，瞪大眼睛压下眼眶中的潮意，红润的嘴唇轻微颤抖。
她努力将嘴抿成一条线后，嘴角又控制不住地有些抽动。
她本想再说点什么，以表示自己心中的豁达和不以为意，可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丝毫发不出来，直到最后她也一个字没说，抬脚离开，推开咖啡店的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蓝色宝马SUV。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一路上红灯停，绿灯行，加速，超车，她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路况，一直开出好久，才突然猛打方向盘，将车子停在路边，熄火，拉手刹，然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努力将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
过了好一会儿，陈沁终于长长呼出了口气，坐起身子。
她拉下遮光板，从背面的镜子里打量自己的妆容，还好还好，眼泪最终并没有流下来，还是出息了点的，果然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金创药。
她眨巴两下眼睛，拍了拍自己一路上绷得紧紧的脸颊，涂了点口红，一抿嘴唇，气色瞬间红润回来。
随即她环顾四周，突然“咦”了一声，降下车窗往外看，自己一下笑了出来。
她一路猛开，居然开到了上次爆胎的地方，也就是第一次遇到程意被砸了脑袋的地方，但此时运动场内空空荡荡，没有学生打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