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微微一笑,他对高熲的这个回答倒不是非常意外,但仍然想听高熲解释一下原因,说道:“还请齐国公多多指教。”
高熲的眉头一皱:“曹操能自己收编黄巾军,是在汉室已衰,董卓挟持皇帝回到了长安,各路诸候开始并起,互相攻杀,换句话说,是中央已经失去权威,无力约束各地豪强的时候,才这么做的,而你若是领兵平叛,讨灭变民军的话,只要杨广还在,还能有效地控制首都附近的地区,还能让各地的将领名义上听他的话,你就不能走这条路。”
王世充点了点头:“明白了,齐国公的意思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在隋室还没有失去对全国控制力的前提下,就大肆地在剿匪过程中扩张自己的势力,而是要先做得象个忠臣一样,是吗?”
高熲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大隋的国力和军力都非常强大,不象东汉,王室中央几乎无兵可用,才只能诏令各地豪强与守备自行募兵,所以你一定要看清楚形势,等待时机才行。”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只是这样我岂不是帮着杨广来巩固他的江山吗,是不是太亏了点,而且一旦剿灭了变民军之后,将归于朝,兵散于郡,最后我还是一无所得,太不值得了吧。”
高熲笑着摇了摇头:“行满,天下大乱的时候,可不是你消灭一两支变民军就能扑灭的。所谓盗贼蜂起,四处狼烟,不是说着玩的。你消灭一支变民军,就会发现周围多出来十支,永远无法消灭的。”
王世充虽然知道天下大乱时的可怕,但还是对这种情况有些吃惊,略一动容,声音中也有几分怀疑:“有这么厉害吗?”
高熲认真地点了点头:“以现在杨广的所做所为,一定会搞得天下百姓无法忍受的。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河北山东这种最危险的地区还搞如此重的负担,这回巡幸涿郡。很明显是要在涿郡到黄河之间挖一条大运河,以让南方的存粮和税赋能运到涿郡,还有兵员与军器,这明显是为了要和高句丽开战作准备。而巡幸塞外,也是为了威服突厥,让他们在大隋出兵之时不至于敢起兵反叛。”
王世充微微一笑:“原来齐国公也认定这点了,当年在先皇时期,您就极力反对进攻高句丽,现在也是同样的观点吗?”
高熲的眼中寒芒一闪:“高句丽自西汉末建国以来,已立国接近六百年,现在地方数千里,带甲几十万。内部君臣一心,又对大隋朝贡不断,强行攻之。师出无名,而且其国人会同仇敌忾,拼死抵抗,最重要的是,我大隋前沿的营州与涿郡,离高句丽的辽东核心区域。要走上一两千里的路,这一路都是非常荒凉的无人地带。后勤补给的压力极大,想要灭高句丽,非出动五十万以上的大军不可。”
“行满,你久经战阵,应该知道要维持五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即使在涿郡和营州积累了大批的粮草,也要几十上百万的民夫运输,这个后勤压力,只能转给河北的民众。加上在这之前挖运河的巨大人力消耗,以这种程度的苦役,必将使本就民风剽悍的河北山东之民,蜂起为盗。”
王世充正色道:“多谢齐国公的指点,接下来就是官军从各处抽调,来镇压河北的乱民,因为河北并没有府兵,只能靠外地的官军镇压,所以各地的守备都会空虚,然后各地的百姓都会纷纷地揭杆而起,沦为盗匪,是吗?”
高熲点了点头:“打仗不是光靠军队的事情,大军出征,势必要加重各地的税赋,本来杨广即位以来,大兴土木,开挖运河,就已经让各地怨声载道了,出征敌国,征发军队,更是会让民众的忍耐达到极限,若是再加收税赋,征调兵员去别处镇压,那就会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可怕的一点是,如果全天下的变民四起,而州郡守兵无力弹压的话,这些变民军会到处攻州破县,打破粮仓,然后开仓放粮,吸纳民众加入他们的队伍,行满,你可知道历代的乱世,为什么会减少那么多人口吗?不是因为这些人是给官军或者变民军杀掉,而是因为战乱导致的兵灾会完全破坏民间正常的生产,粮仓一破,新种的粮田又被摧毁,那不跟着变民军走,就只有等着饿死了,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不是靠着强大的军力就能化解的,行满,你明白了吗?”
王世充听得眼珠子都不转了,这些史书背后的历史规律,今天听着高熲这位历史大家娓娓道来,那是如此地真实而残酷,王世充突然有些嫉妒起杨坚和杨广,有如此贤臣而不能放手使用,活该大隋二世而亡啊。
王世充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齐国公认为这场天下大乱是无法用隋朝的武力来镇压的,我又在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自立呢?”
高熲一动不动地盯着王世充:“行满,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想着自立,而是在乱世中拥兵自重,待价而沽,到一切大局明朗的时候,投向明显能得到天下的那个人,尚不失封王赏爵,一世富贵。”
王世充咬了咬牙,两眼中碧芒闪闪:“这个问题,到以后再说,齐国公先教我何时可以拥兵自立,摆脱隋室的控制,成为乱世中的一方诸候。”
高熲叹了口气:“行满,你不要以为老夫是在打压你,完全没这个必要,今天老夫肯跟你谈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结果,我说过,你是治世之能吏,乱世之奸雄,如果你当上皇帝。一定也会是个好皇帝,我个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我也说过。你的出身决定了在这个时代很难有太大的作为,因为最重要的世家之心,并不在你这里,世家不看好你,中小豪强也不会看好你,即使你可以称雄一时,但也很难笑到最后。除非,除非跟你竞争天下的世家代表。犯下项羽那样的失误,失掉天下人心,你才可能象刘邦那样捡个大便宜。”
王世充微微一笑:“这些世充很清楚,但世充也知道。如果是居于人心,鉴于世充在乱世中曾经起兵自立,势力极大的这点,也必然会成为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将除我而后快,到时候一纸诏书就可以调我入京中为官,然后再慢慢地分离我的部众,翦除我的羽翼。最后取我性命,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我希望的。不过齐国公的话。我会仔细考虑,毕竟人要顺时而动,不可逆天而行。”
高熲点了点头:“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很好了。现在说你起兵自立的事情,如果你真要拥兵自重,一定要在杨广死后,不能在他死前。”
王世充有些意外。“哦”了一声:“这又是何解?杨广没这么容易死吧,而且我若是拥兵在外。杨广一定会命我率兵保护他,除非我跟着他一起死,不然怎么会看着杨广死而不去救呢?”
高熲哈哈一笑:“行满,这就是你不懂杨广的地方了,无论他现在表现得有多信任你,无论他以后会给你多大的兵权,你都不可能去掌握他的核心护卫,也就是骁果军的!”
王世充以前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双眼中碧芒闪闪,沉声道:“还请齐国公多多指教,我从来没有在军界接触过分配军队的事情,而您则是多次选将挂帅,对这些很熟悉。”
高熲点了点头:“我大隋有十六卫的府兵,其中在京城,以前是大兴,现在则是东都附近担任护卫的番上军队,在先皇时期是三到五万人,现在杨广把这支队伍扩充到了十几万人,因为他要到处出巡,需要一支如此规模的常备军来保护他的安全,这支部队,是杨广的看家部队,绝对不可能轻易调用,也不会给他v哪怕有一丝不信任的人掌握,连同他的皇宫内卫部队,也就是那三万骁果铁骑,这支部队是绝对不可能给你的。”
王世充笑道:“难道他就信得过宇文述或者于仲文?”
高熲正色道:“如果要让杨广必须作出选择,他肯定是选择宇文述的,因为宇文述有一定的将才,但是出身是关陇世家中的中等家族,并不象于仲文那样出身八柱国之类的顶级家族,一旦于仲文得了势,那可能会借此成为整个关陇世家的首领,那时杨广再想扼制,就太困难了。所以只要宇文述不至于谋反,这支近卫部队的兵权,一定会给宇文述的。”
王世充摇了摇头:“齐国公应该也听说了昨天晚上,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和突厥人私下生铁交易的事吧,这样生铁交易,形同谋逆,难道杨广还会继续信任宇文述吗?”
高熲的眼中寒芒一闪:“只要不是宇文述本人谋反,那杨广就会一直信任他的,因为宇文述为人粗鄙贪婪,图小利而无野心,几乎跟所有的关陇世家都有仇怨,连他的姐夫,成国公李浑一族也跟他势成水火,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造反时有人支持的,和于仲文正好相反,所以杨广看穿了这一点,才会把近卫番上部队与骁果军的兵权,放心地给宇文述,这回如果他认定宇文述的儿子跟突厥人交易是图财而非心存不轨,以后还会继续信任宇文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