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知道，这样不过是骗自己。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更思念起灵霄派的一切。
如果真留在这里。
对另一边的人可能只是一瞬。
而他这边，却是要等十几年。
他真的能心安理得的等待下去吗？
如果真的能，他就不是大师兄了。
他唯有轻叹一声。
正所谓:
红尘无悔难如意，终究不得两心宽。
欲叹我心谁眷顾，只道世事两难全。
同时他心中一动，也许我得去学个分身术什么的。
很快他又摇了摇头，算了吧，那更是骗自己。
很多分身术不过是障眼法。
障得了眼，避得了心吗？
他遭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难题。
如果他有什么话想告诉后来的修行者，其中最深沉的一句话便是——
莫惹红尘。
“莫惹红尘呐。”他心中道。
红尘使人白满头，不过空寻一场休。
谁来了他都不怕，却偏偏拿一个手无寸铁的平凡女子毫无办法。
这事是真蹊跷。
他敢单挑五大门派，挑战这世上最大的隐秘，触碰最恐怖的阴谋。
仍旧是对平凡的力量毫无抵抗。
凡人，尤其是凡人女子，是他永远滴克星。
几餐粗茶淡饭就能让他直接投降。
这怕不是我的一场劫难。
他心中又想。
这兴许是一场红尘劫。
听他这样说，柳青依忙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忙带着笑:“那，那你和我说说修行上的事吧，我听着。”
即便是她根本听不懂。
她知道凌云霄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
“咱不说修行上的事，说说生活上的事吧。”
说到这个她可拿手，滔滔不绝起来，从小时候说起，说到长大。
生活琐事，鸡毛蒜皮，大小俱全。
凌云霄隐约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玄灵妃的样子。
经常也是滔滔不绝，不禁露出笑来。
是的，他的身边需要那么一个人和他说话。
一点点的人间烟火，就能让他死水般的内心重焕生机。
只是越说他越感到不满:“怎么这么多都和长公主有关，说你还是说她呢？说点没她的。”
她吐了吐舌头，于是换了个话题，两人又谈笑起来。
聊聊天，谈谈心，有益身心健康。
修行，修的是不寻常。
可在枯燥的修行之余，更需一点寻常。
想要遍历人间不寻常，回首才发现，生活本就不寻常。
他以为修行很难。
可普通人活着就很难。
听她说着。
她从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丫头，到后来什么都学会，这中间吃了好多的苦，哭了很多次，流了许多眼泪。
洗衣做饭，扫地洗碗，铺床叠被，熏香洗漱，笔墨书画，衣着礼仪，什么都是有讲究的。
还要察言观色，懂得主人心意。
一伸手，就得知道要什么。
一开口，就得知道说什么。
她说，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做错了半点，就会被拿藤条抽。
“到现在，我的后背还留着疤呢。”
凌云霄心中一动，忽然道:“让我看看。”
“哎？”
她一下傻了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后背？
这有什么好看的？
那不是都一样？
凌云霄却道:“你没听错，让我看看。”
她脸上羞的一下升起了两朵粉晕。
于是轻抿嘴唇，低下头，缓缓转过身去。
呼吸凝重，又颤抖着，缓缓褪去了肩上的衣物，露出背来。
隐约的月色照映下，她洁白的肩背上，还留着昔日的暗色伤疤，与她皮肤的颜色极不相称。
凌云霄沉默了。
柳青依内心颤抖，紧紧抓住双肩，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最羞人的样子被看见了。
这些伤疤是她摸不去的阴影，象征着她的出身，代表着她的卑微。
她不知道为什么凌云霄想看这个。
只得含泪道:“很不好看吧？”
不料凌云霄却点了点头:“好看。”
“哎？”
她睁开眼，又懵了。
他竟觉得好看？
凌云霄缓缓道:“我也看过长公主的背脊，她的肩上有一朵大红花，我觉得太过妖艳，远不及你的伤疤好看。”
说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拂过这几条疤痕。
他手一碰上，柳青依浑身轻颤，鼻尖发出若有似无的哼声。
这是她私藏内心的隐秘，堪称是她心中最为敏感之处。
手指微凉，柔软，轻缓。
凌云霄在这伤疤中，见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流泪哭喊着，被藤条鞭打。
那时候的她年纪不大，从开始的大声痛哭，到后来逐渐长大，学会了无声的哭泣。
收回了手，他从这伤疤中窥见了柳青依的半生。
“有点冷吧，快提回去。”
柳青依将肩上衣服提上，怯生生的回过头:“不是很难看吗，为什么会好看呢？”
“别人觉得难看，或者你觉得难看，都只看到了它的表面，我却见到了更深处，那是只属于你的美。”
“美吗？”
她不明白，几条难看的伤疤，怎么会称得上美，而且还拿她和长公主去比较，她只觉得自愧不如。
凌云霄却道:“有些人把好看的纹在身上，以为这样，就能与有荣焉，自己和纹得一样美，其实恰恰相反，反倒只显得自己更不如。”
柳青依知道，他说的这是长公主。
凌云霄又道:“而有些人，哪怕遍体鳞伤，饱受摧残，依然心智如铁，不屈不挠，这才是真正的漂亮！”
柳青依不好意思的低头:“我没这么好……”
凌云霄认真摇头:“不，你非常好，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修行的道路。”
“有，有吗？”
柳青依眨眨眼，怎么她还能和修行有关呢？
“万事万物都有关联，这便是缘。”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敞开双手:“修行，讲究的是一个天道人心。”
从与她的谈心中，凌云霄又有所领悟:“不止是要修行，还得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修行。”
“那你是为了什么？”
说起正儿八经的修行，柳青依可能不理解，但要说起大道理，她却能插上嘴，因为道理总是相通。
“为了和你一样的普通人呐。”
他回头笑道。
“为了，我们？”
柳青依眨眨眼。
她从没听说过这个道理。
哪怕她不懂修行，也知道人都是为自己的。
怎么会有人修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像她一样的普通人？
凌云霄眼神坚定，猛地握拳，咬牙切齿:“我要打碎整个天地！”
柳青依完全傻了眼:“打碎？”
他补充道:“我要打碎迫害凡人的天地！”
听到他的话，柳青依连忙道:“我，我知道我的话有点多余，可我知道……这天地的规则，从没有照顾我们普通人过，亘古未曾变的。”
“亘古不变吗？”凌云霄微微一笑，摇头，双手叉腰，抬头看天:“那就从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