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挖掘时,芜球完全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只是在苏簌的规划部的安排下机械地开着掘进机在地下挖掘隧道。每当在旋臂中挖掘了十公里的时候,芜球就收起掘进机,从物纳符中拿出摩托车,开着返回到螺旋中心的内环,换另一条旋臂,继续挖掘。
他不止一次想要停止这种工作,他想要去见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对他一如既往容忍一切的这个世界的父亲。他不知道做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在挖出了第一个工业区、第一个居民区之后,他想要退出,反正已经足够所有工厂的工人以及家属入住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挖出三十多层?等到他挖玩,金陵已经消失了。
他讨厌地下城的管家,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他永远也无法掌控的女人,他非常后悔那句霸道的宣言,给了她进入核心管理层的机会,而他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
他一个人在黑黢黢的洞中挖掘,除了机械的噪音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掘进机车顶的灯光、狭小的空间、看不到尽头的岩石,无时无刻不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工作单调而乏味,掌控掘进机行进的方向与用物纳符收取临时车厢中的碎石而已。碎石里头含有元气的石头也不再让他欣喜,无人的空间中,他仿佛一个一无所知的傻瓜,踏向了未知的旅程,他记起了大学毕业刚走出校门时的那份时光。
无法融入!
世界如水,而他是空气,被排斥往上飘,一直往上飘,没有尽头。
他是多余的一个人。
有些地方空气不足,只好带着氧气瓶挖掘,而那种冰冷的、在主顺畅的呼吸、带有医院味道的氧气让他想到了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些事。
“不是让你先去到红明衎等李主任,拿到东西之后返回艺横大楼,与李老板对换之后再到……为什么这都做不好?”
他想到了那个门口永远也等不到的人,那轮烈日,打不通的电话,以及说错地点后微不足道的“不好意思”。
恍惚中,他看到了自己被骗后打回电话时的声音:
“**崽子,艹你全家,让你将钱充到银行卡内你怎么就充这么点……”
他又看到了血,虫子杀入人群,鲜血飞溅,人群心慌失措,四处逃离。
他被惊醒了,看了下仪表盘,与规划好的路线已经偏离了一点,重新较正、收取碎石之后继续朝前开去。
他想到了虫子,漫无边际的虫子,它们将他淹没了,他在虫子组成的海洋中漂浮,左手在这边,脑袋在那边,而他的妻子就在他的身边,他要去抓他的妻子,却够到了讨厌的人。
同其他时候一样,他想要逃,但无处可逃。想要抓到些东西,却连着力点也没有。
三天后,第三十二层、第三十一层挖好了,在第三十层八公里处挖掘时,锅炉出气阀损坏。
他打开了掘进机的零件图纸,找到零件的设计图。
重新菉制战甲符,以战刀3D打印的方式打印出了阀门,而这一次,他竟然菉制失败了。菉制战甲符本就非常困难,再加上战刀符上的符封与符首的刻画,已经耗去了很多的时间,很大的精力。芜球生气了,他踢了机器一脚,没想到却将掘进机外壳给踢破了。
芜球从物纳符中取出了修理装备,拆开了破碎的地方,数个零件损坏,他只能菉制战甲符,再在战甲符上菉制零件,最后由战甲符在吸收了材料精华之后,3D打印出需要的零件。零件具现出来之后,与战甲符切断联系,成为现实中的一个实体。
他一个人在没有一点声音的隧道内修理着机器,外面如何了,他不知道;地下城现在的建设进度如何,他也不知道。他的大脑内不断地浮现出妻子染血的画面,而第四维神识保持着大脑不会分裂,维护着灵魂完整。
他开始幻想苏簌背叛了自己,然后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报复那个女人;他甚至希望地下城的人背叛了自己,他好不再理会这群人,远远地躲开,他可以开着掘进机进入金陵,去找他的家人。
一天后,机器修好,芜球继续出发挖掘隧道,然而在第二十九层挖掘时,机器再次毁坏。
这一次他没有动了,他瘫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却睁得很大。他也没有开灯,近乎0分贝的环境让他一遍遍地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他做过的那些错事、蠢事,他起到了自己的母亲,而在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从物纳符中掏出手电筒,他开始修理机器损坏的零件,但是他的手就像某个过度劳累的打字员一般,不断地出错。
终于重新修好了机器,继续挖掘隧道。
八天后,第二十八层挖好,他的头开始疼痛,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从最开始的四个小时,到后来不到三个小时,以至于到了现在,他都睡不着了。
芜球挣扎着将第三十二层到第二十六层全部挖好,第一阶段共七层居民区全部挖掘完成,一共花了十天的时间,他忍着已经有些恍惚的分不清路的大脑找到了地下城秘书处。
“我不挖了,我要去金陵!”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下城已经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地面的人有序涌入,工厂快速扩张,连碎石机工厂都已经搭建好了,假以时日,他们不会是难民,而是地下城的正常的居民。
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不挖了呢?
“老板,地面上还有近千万人!”有人说道!
芜球没有理会,他回到了一个旋臂的末端,从物纳符中拿出一床被子,他要睡了。
十天的工作完成,吃喝全在车上,物纳符已经开始装屎了。他的脑袋内有知了在鸣叫,但是,他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他的经历、他人失望的眼神、难以忘怀的观念冲突,一件件,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在幻想中将自己的妻子、金陵城见过一面的前女友、前世的女友融合在一起,组成了一种分不清道不明的错位影像,他将城市的中心街道与江水合为一体,车辆船只在上面飘浮。
他感觉自己的双眼看到两个不一样的东西,沿着中央沟分裂,脑袋分裂,左脑靠后、右脑朝前,而第四维神识又清晰地看到了这种分裂,两种不一样的感受,不一样的思维,同时落了进去。
他非常累,然而他失眠了,在这种大脑的剧烈挣扎中,他雄起了。芜球试图利用坚冰符给自己降温,可后果却是全身的肌肉一块块地僵硬。大脑也开始剧烈疼痛,似乎有一个没有底的洞,他在向里面掉,不断地掉下去,他的大脑似扔进浓硫酸的肉块,向下滑动的同时也在不断变小,它被腐蚀分解掉了。
他想到了妻子,即将出世的孩子,他要似乎见到了妻子倒在血泊中的情景,而他却不在……
他想起了苏簌,他不信任这个女人,一点也不信任。这是一个在离婚后还会与前夫保持联系,一个有足够的智慧贵气逼人的申城名媛,一个不依靠别人可以让女儿过上富二代生活的女强人,而他是谁?一个底层的弃民而已。
他有什么好的品性、家教、学识、特质?他有什么资格让这个女人死心踏地,有什么资格让这个女人高看一眼?他凭什么让这个女人以他划定的要求行事?他没有,他只是一个申城底层的小人物,只是一个不起眼在阳光时代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资格的人。
可是她是地下城的“管家”,他是“城主”,但地下城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没有办法也不能与她纠缠不休。
在她眼里,他是什么呢?工具,他只是工具而已,达成她的目的的工具。
他们的关系倒转,他被异化成了一个工具,而不是有尊严、有威严的人,不是一个值得被人用心体会、值得被爱的一个人。
他在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他的情绪如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也不重要,只要流程无大错,只要结果对地下城的居民有益。
然而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保持沉默,她还会给他搞事情,她会忘了自己是谁,会忘了地下城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