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哦大概就是火灾那一次吧,从那以后,伊妮德每次看向迈洛的眼神都有些闪躲,可能就是,比原来多了一丝陌生感。
以她那时而聪明时而糊涂的脑袋瓜肯定是可以意识到一些什么,只是想要弄明白还很困难,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当你还是原来那个自己,可回过头却发现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变得陌生了的突兀感,迷茫和困惑会在第一时间侵占你的所有思绪。
对她来说,执法队与自己原本心心念念加入的那支光荣之师不太一样,那些熟悉的面孔也开始变得陌生。
尤其是迈洛。
他开始变得跟伊妮德记忆中的那个熟悉的家伙不太一样,然而而与自己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可怕形象更加相似了,那个凌驾在空中摧残了半座港口城市的恶意源头……
伊妮德的朋友本来就没有很多。
她是肯特家族的大小姐,在学院里,平民学生中除了艾玛之外极少有人愿意与她打交道,而现在又因为执法官的身份,贵族阶层的朋友也早已经彼此疏远。
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现在连艾玛的面都很少能见到了,艾玛比原来更加沉浸于那些书籍,一开始凭借自己对古文字的了解,伊妮德多少还能参与一下,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艾玛那些计算了,而且……似乎艾玛也没有向她分享的欲望。
还有那位执法官长,一度被伊妮德认作是标杆和榜样的丽贝卡,近来也频频失踪,和她刚加入执法所那会儿的迈洛差不多,不仅如此,她感觉整座执法所,不,整个楠薇城的执法官似乎都变得跟原来不太一样了,所有人每天都围着悬赏榜转悠,连闲暇时间聊的都是悬赏的事情。伊妮德发现自己融入不进去,因为这一切总给她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有一种——这是比梦境更糟糕的世界的感觉。
像火灾现场那天那样的事情,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在很多同僚的眼中,似乎“执法”已经等同于“击杀悬赏罪犯”,除此之外其余一切事务都与自己不相干,哪怕犯罪事件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哪怕街对面有人即将葬身火海。
而如果只是极个别人这样就算了,让伊妮德感到困惑的是,周围所有人都变成这样了。
再这样下去,也许某一天她会觉得问题其实出在自己的身上。
可她始终认为,执法官的职责就是维护这座城市的安宁,她怀念那种会在大半夜会警笛从被窝里拉起来执行任务的糟糕日子,因为那才是裁决镰刀图腾所象征的意志。
但自从执法大厅天花上的裁决镰图腾上多了那一道泛着黑光的痕迹之后,一切就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那道裂痕来自于深渊。
也不懂这些。
她只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剧变,似乎所有人都听从了某个声音的指引,朝着另一个方向另一条道路走去,而自己还停留在原先的那条路上。
那天凶完迈洛之后。
如果迈洛反凶回来,或者有其他激烈反应,伊妮德反而不会觉得奇怪。
可那家伙被她推撞到墙上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是疑惑的表情,那眼神就好像在问“干嘛啊?”
大概意思是他连伊妮德为什么发火都不知道。
就是那种诡异至极的感觉,让伊妮德心里恶寒。
她不明白大家都怎么了。
燃烧的大楼里,哀嚎、求救声明明那么刺耳,但屋外的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包括迈洛在内。
……
执法所堆积的案件文档越来越多,大厅里专门腾出来四张桌子用来囤积这些搁置的案件文档,但东西越积越多,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去处置。
甚至同僚们对于报案人提供的案件信息都爱答不理。
短短不到半个月,楠薇城南部将近三十个教区内的犯罪率整整翻了四倍之多。
然而四大执法所的执法官们却依旧每日围着悬赏榜转,口中讨论着的全是“滴石”、“辉滴石”之类等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伊妮德很累。
她昨天独自一人将本该被掳走送往偷渡港口两个孩子半路拦截了下来,人贩子来自亚登村,持有热武器。
好在最终没有人受重伤。
可那本应至少由一整个执法组执行的任务,赶到现场的只有伊妮德自己一个人,而且逃窜了的罪犯也无人继续追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她对那些被悬赏的罪犯没有兴趣,伊妮德只认准自己视野内看到的那些正在把屠刀伸向民众的恶人。
虽然说是很累没错,很想躺下好好睡一觉,但是有件事情伊妮德还是决定亲自去弄清楚。
那就是悬赏通缉单的来历。
伊妮德可能是整个执法体系里唯一一个想起来要去弄清楚这东西来历的人了,因为其他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搜寻那些被悬赏的罪犯。
可实际上又很难查清楚那东西的来历。
因为即使是伊妮德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那不起眼的木质榜从是时候开始出现在执法所门前的,总有一种感觉像是它一直以来都在……
于是,伊妮德申请了连续数天的夜班,因为在执法所内兜了一整圈之后也没有从任何一名同僚口中了解到这些悬赏令的出处,连具体的部门都无人知晓。
在连续一周盯着那块通缉榜之后的第七天的某个深夜里,她终于等来了那些负责更新通缉令的“工作人员”。
深夜,一辆漆黑的轿车停靠在执法所门前。
车上下来一名身穿黑色长衣的人,昏暗的路灯下无法看清面孔。
他腋下夹着一沓新印刷出来的通缉令,右手拎着一只金属的小桶,里面是胶水和木刷。
这人娴熟地将新发行的通缉令贴满之后就上了车。
而本来已经趴在窗台上打盹的伊妮德立马来了精神,揣上随身的武器翻出执法所,追着车灯,穿行在深夜楠薇城的街头小巷里,不紧不慢地在后边跟着。
……
车辆穿过大半个楠薇城。
大概城南执法所是他们今夜的倒数第二站,因为在更新完西部执法所之后,车子便开回进了较为寂静的老城区。
最终在一座印刷厂的门前停了下来。
众所周知,任何剧情类作品中除了主角和主要反派以外的其余所有角色都被赋予了一项特殊能力,那就是作死。
不管是引发危机还是陷入危机还是在危机中引导更严重的危机,总之作死之旅生生不息,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给重要角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消息是迈洛对这一定律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这完全源自于从小在妈妈的强迫之下陪同看完的那些电视连续剧。
而虽然他没有办法向如今的身边人解释清楚连续剧是个什么东西,但理念是可以进行完整传达的。
包括艾玛、芬恩、严、伊妮德在内的这些人,迈洛都曾向他们传达过这一来自异世界的“定律”,并以此作为警告,告诫他们少作死。当然,这些都是在他完整掌握了吞噬恐惧的能力之后才说的,毕竟,这玩意儿对san值也不太友好。
……
那么伊妮德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今晚的行动是在找死的呢?
大概就是当她躲在自以为安全的阴暗角落里看到那辆驶入印刷厂院子的车辆打了个哈欠的时候。
有人可能会疑惑,车为什么会打哈欠呢?
那如果我说,这压根就不是一辆车而是由七八只米·戈生物搭建组合起来的,是不是就“合理”很多了。
在这些长着巨大膜翼的粉色甲壳类生物四分五裂地散开之后,“车”上唯一的驾驶员下车,掀开了长衣的兜帽,朝着印刷厂内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久之后,印刷厂内响起了机器运转的闷响。
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伊妮德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机器轮轴声音之间夹杂着一些很隐晦的动静,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女人在掩面啜泣,并且是一位年长的女性……
大概这就是与大啖恐惧者共处于一座城市的弊端所在了吧。
在目睹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米·戈一幕之后,本应该被恐惧驱使着仓皇逃离此地的伊妮德此刻反而萌生了前往印刷厂内一探究竟的强烈欲望。
于是,在昏暗、无人的印刷厂内,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名身材高挑的苍老女性,边操控着陈旧的机器印刷大片的悬赏令,一边掩面而泣。
……
好消息是伊妮德并没有傻到大大咧咧地走进去自报家门说我是执法官blablabla。
她顺着天窗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厂房横梁上,摸进了印刷厂深处,属于隐藏在整片厂区中最漆黑的一个角落里。
而坏消息是,掩面而泣的老女人的双眼并不长在她的正脸上。
在伊妮德瞪大着眼珠子想要看清楚下方几米开外那年迈女性的样貌的时候,猛地发现,自己脸庞左侧的空气中悬浮着一只挂着一根“小尾巴”的眼球。
此时,那眼球也跟伊妮德一样,瞪得通圆,紧紧地盯着伊妮德的脸,疯狂地打量着她。
……
“呃——”
伊妮德咽了口唾沫。
“可以假装无事发生吗?”
“就……当我没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