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不论如何,我们总是安阳孟氏的郎君。”那已经站着的小郎君脸色舒缓开来。其他还在座中坐着的小郎君也都相继站起。“阿彰你说得不错。我们或许年纪小,早夭亡故不好入族中祠堂参与大祭,但我们既然在旁边观看,便也该拿出些态度来。”“不论如何,我们总是安阳孟氏的郎君呢。”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而已,这座营帐中就再没有坐着的人了。孟彰冲四下点了点头,目光重新看着祠堂里肃然站立的人。安阳孟氏的祠堂布置说来很是古拙。祠堂正中靠墙的位置设一层层长案,长案上摆放着一块又一块的玄黑牌位。每一块牌位上都刻有先人名号、生卒年,牌位的正前方,又都摆放着一个个香炉。除祠堂正中这一片位置以外,东面和西面的墙壁上则垂挂着一幅幅人物画像。牌位也好,人物画像也罢,无一不是安阳孟氏的先人。第394章 孟安、孟澄这些孟氏小郎君看着那些供奉的牌位和垂挂的画像,满是羡慕与遗憾。——他们已然彻底失去这般为后人所敬仰、供奉的可能了。不,或许等他们转生阳世再度为人的时候,这样的机会还会被握在他们手上。即便是孟彰、孟安、孟澄等一众只在孟梧营帐中旁观的安阳孟氏早早夭折的这些小郎君,也是无比的肃穆认真,不敢有丝毫轻忽懈怠。更遑论是当下安阳孟氏祠堂中的那些孟氏族人了。此刻孟氏祠堂里的那些女郎、郎君们,身上衣袍冠服一丝不苟,无比严谨沉肃。祠堂里没有风,连他们身前垂落的压襟、发上簪着的流苏都是一动不动的,连丝毫晃荡也无。孟椿、孟梧等一众孟氏阴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入了祠堂中供奉的那些牌位里。当然,也不是所有参加安阳孟氏一族新年大祭的孟氏阴灵都在孟氏祠堂里有牌位能承领族中牲祭的。不过这一大部分的孟氏女郎、郎君阴灵,自是不会在原地干愣.就像这会儿,他们便是循依族中的分支,各自走入了他们那一支系画像中。祠堂里的寻常生人或许看不分明,但孟彰、孟安、孟澄这些人等却都在那一幅幅垂挂的画像中,看见以画像为根基所开辟、演化的灵境中各自分坐的孟氏阴灵们。待这些孟氏阴灵各自落座,祠堂角落处燃着的灯烛烛火重重一跳,灯花爆响的声音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孟氏祠堂。有族老一震手上响牌,唱道:“孟氏新年大祭,正式开始。”原本肃容列队站在祠堂里的大大小小孟氏郎君、女郎眉眼俱都一变。严肃还是严肃的,但比起刚才的他们,现下的这些孟氏浪冠军】女郎才更像活人。族老目光扫视祠堂中的所有孟氏郎君,心下满意,面上却是不显,只又沉声唱道:“上牲祭。”有被宰杀清洗干净的牛、羊、豚从祠堂外间被送了进来。但这些牲祭不是往常时候一样,被孟氏的家仆、侍婢托着捧着递送上来。这些牲祭就没有经过家仆、侍婢的手,全部由孟氏的大小郎君、女郎接棒般从祠堂门外一直递送到祠堂正中央处。这些牲祭的最后一段路程,更是由当代安阳孟氏在阳世的族长孟汧和他的嫡长子亲自奉送到案台上的。一份又一份的牲祭被摆放到了案台上。到最后一头牲祭被送到最角落的那一面牌位的时候,整个安阳孟氏祠堂中罗列的供案几乎没有一点空隙的余地。孟汧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处站定。族老又唱道:“上祭酒。”于是,一个个篮子被送外间送了进来。十几个青年郎君从列队中走出,各自提了一个篮子在手,飞快地穿行在供案前。其中,便有孟彰的阿父孟珏。孟珏也在人群中,将篮子里备着的那些杯盏、酒壶取出,一套套地摆放在他这一列的每个牌位之前。到孟珏退回到列队中的时候,其他孟氏青年郎君也都半点不慢地在自己的位置处站定。族老满意点头,又朗声唱道:“诸子进香。”孟汧先行往前迈出一步。他原本就正正站在祠堂的中央处,这样往前迈出,当下就走到站到了供案前方。他伸手,从供案边上摆放着的线香中取来三支燃起。红星在线香的顶端亮起,不见烟,但却有沉郁的香气在线香周边缭绕。孟汧手捧燃起的这几支线香,对着最上首孟椿的牌位默默祝祷少顷,又拜了三拜,迈开脚步来到那方牌位的近前,将线香插·入了牌位前方设着的香炉里。如此一番作为后,他顺势往孟椿牌位侧旁走过两步,正正便对上孟梧的牌位。而孟汧牌位前方的位置,也很快站了个人。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孟汧的嫡长子,安阳孟氏阳世天地中这一代的宗子,孟铨。孟铨补上孟汧的空位,也是取香、燃香、默祝、插香一整套标准而利索的动作完成。孟汧又从旁边取来线香燃起,默祝几句后再拜得三拜,将线香同样插·入香炉之中。孟汧从孟梧牌位前离开的时候,孟铨再一次填补上了他让出的空位。自然,孟铨让出的那部分空间,也很快有孟氏的郎君补上,完成一套上香、祭礼的动作。方才还像是石人一样的孟氏郎君、女郎们开始流动起来,而随之而渐渐积蓄的,是快速盈满整个祠堂的香火。这些香火乍闻是沉郁的,但随着香火的积累和堆砌,那味道竟然开始变得疏淡了。然而,香火味道的疏淡绝不代表它的吸引力下降。恰恰相反,这股味道比之先前还更吸引阴灵了。孟彰没有偏转目光,仍自看定孟氏祠堂那边,好像在他耳边接连响起的口水吞咽声压根就不存在。在孟彰下首依次列坐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初初时候还觉得窘迫,但后来见孟彰没有任何动静,他们也就放松下来了。然而,尽管他们已经尽力克制,这些属于上上品香火的味道还是在他们鼻尖缭绕不去。他们不自觉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忍耐又忍耐,终于有小郎君侧身,直接抄起侧旁的小食塞入嘴里不住地咀嚼。食物咀嚼的声音虽然很细微,可也清晰地撞入一众小郎君小女郎的耳膜里。那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不自觉地循着声音看了过去。不过那位小郎君却没有看他们,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正中央处的孟彰看。孟彰还是没有任何作为。这份默许的态度让那小郎君咀嚼食物的速度越来越快。其他的小郎君、小女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他便已经将一整块小食都给吞咽下去了。更厉害的是,他转手又捡起了另一块小食塞入自己的嘴里快速咀嚼。旁观的这些孟氏小郎君、小女郎们才刚刚露出些拜服,便也不多顾虑其他,转手就拿起了旁边几案上摆放着的小食、灵果塞入嘴里快速咀嚼着。尽管这些小食、灵果的滋味比不上那些上上品的香火,但多少也能消解些心头上的饥饿和渴盼。眼下可不是去惦记那些香火的时候!可饶是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明晓事理,不敢妄为,这一刻被诱动的他们看着自家正在大口大口吞食新年大祭香火的长辈,眼底还是流露了许多幽怨与急切。“我也好想吃新年大祭的香火啊……”“别想了,也别念叨了,越想越念叨就会越惦记。还不如就消停忍耐些,说不得伯祖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会多分我们一些香火呢。”“就新年大祭从他们牙缝里漏出的那丁点,都不抵饿的。与其惦记这些新年大祭的香火,不如多盼一盼小祭的香火呢。”“小祭的香火……”有小女郎幽怨开口道,“味道总是比大祭的香火差了好些的。”她还强调一般说道:“不那么好吃。”一边又有小郎君反驳她的观点。“哪里有差了好些那么多,不过是一点点而已。有什么的?何况,小祭的香火它能饱肚啊……”“就是,就是……”边上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有人附和。孟氏的小郎君小女郎这样说着话,目光还是在孟彰周围徘徊。见孟彰仍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便又更放松了些。阿彰可真是个好人……营帐中一众孟氏小郎君、小女郎这样想着。但实际上,孟彰虽然不在意这些孟氏小郎君小女郎们对于上上品香火的渴求,他的心思其实也没有多少逗留在此间。无他,只因在孟氏祠堂这边厢的新年大祭正式开始以后,又有一道清亮的唱礼声在他耳边、心神处响起。初初的时候,那唱礼声还比较模糊、轻浅,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可约莫是那边厢的祭礼也正在逐步推进,孟彰渐渐地从那道唱礼声中捕捉到了更多的信息。“……兹有小祭石喜,于此奉请吾家神主孟氏孟彰上座,受用香火。”却原来是石喜在给他奉上牲祭。他那边没这番动静,孟彰自己都没想到眼下年纪小小的石喜居然已经能够给他齐备牲祭,完成一份年祭了。孟彰眼睛一合一睁,目光便已直直望入阴世天地的地府所在,看见正在一处偏殿里举行年祭的石喜。石喜此时也拿了线香来燃起,插·入摆放在画像前的香炉里。孟彰心中也有些失笑。‘竟是我小看了他……’他摇头暗叹。阴灵接纳属于自己的香火几乎是本能。孟彰不过抬手一点,那些正流向供案上方悬挂画像的香火当即分出一小股向孟彰这边飘了过来。孟彰轻易便拿住了那一小股香火。还没等他细看分明,他耳边赫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比之安阳孟氏这边的盛大却触不可及,比之酆都石喜那边的威严冷萃,这一次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又更随意了许多。不客气地说,是凌乱、不成体系得多。孟彰却很能理解。盖因他知晓这一回给他上祭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