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越过学监,落在安静的孟彰身上。果然,阿彰他先前就已经想好了的……得到学监的允准,谢尚推开门,走了进来。面上带笑,脚步轻快,举手投足间,潇洒自然,不见一点拘束。果真是性子活泛,果真是熟悉……孟庙心中暗道。走到近前,谢尚停下脚步,拱手先与学监行了一礼。“学监,学生来了。”虽然敛眉低目,但谢尚的眉眼间却还是不见严肃,反而更凸现了他眉梢眼角处的轻松与随意。学监笑了起来:“我们这里一群人等你好一阵子了,你这才来?”谢尚也不为自己辩解,利索拱手行礼,跟学监、孟庙、孟彰甚至是顾旦道歉。“是我来迟了,劳各位久等,实在抱歉。”孟彰先看了一眼顾旦。顾旦抬眼,平静地扫过谢尚,才对上孟彰的目光。孟彰面上笑意加深,看向孟庙。这番动静细说起来话长,但真正发生,却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于是,也就是在谢尚话音完全落下的那一瞬间,孟庙便已经上前一步,抬手虚虚扶住谢尚。“我们也没有等多久,是学监客气了,谢郎君不必介怀。我方才也正好跟学监多了解了些太学呢。”学监笑睨了谢尚一眼。谢尚讨好地跟学监笑笑,顺着孟庙的力道站直身体。同时,谢尚又压低了声音跟孟庙、孟彰和顾旦说道:“多谢多谢。”孟庙一怔,下意识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笑意真实,让反应过来的孟庙自己都惊了惊。他多看谢尚一眼,又不自觉地看向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孟彰。挑中这么有亲和力的人,阿彰必定是故意的吧,是吧是吧……孟彰没有看孟庙,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个时候,学监已经在为他介绍谢尚了,他没空。“谢尚,这就是孟氏的彰小郎君,孟彰。他才刚刚录名我太学,对我太学还很不熟悉,你多带带他……”谢尚细细打量着孟彰,小半饷后,他抬头望向学监。“学监放心,孟师弟这般乖巧可爱,我必定不会让人欺负他的。”学监心里又怒又笑,便骂道:“你当我太学是什么地方?!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顾旦听见这话,低了低头。孟彰、谢尚都察觉到了,只是没有往顾旦的方向多看一眼。似这种时候,就不该将更多的目光引到顾旦的身上。学监大抵也没有错过,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轻易将这个话题带过,然后直接赶人。“行了,反正往后人就由你带,你若照看得不好,看学里怎么处置你!”谢尚连忙跟学监做保证。“学监放心,我一定小心周到。再怎么说,我也是当人导引师兄的,师兄就是兄长,所谓长兄如父……”学监额角青筋跳动。“长兄如父,我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谢尚的话语顿了顿,才拗口地应和道:“这,这话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学监又一次被谢尚气笑了。“行了!别在这里跟我贫。总之,孟彰这小郎君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看顾他!”这么跟谢尚撂下一句话后,学监又转头看向孟彰,放缓了语气和表情道:“往后你有什么事,就只管找你谢师兄,一般的问题,他都能给你答案。”略停了这么一停后,学监又道:“如果他也没有答案的话,你可以来问我,我这里总是能有个答复的。再有……”学监瞪了谢尚一眼:“要是你谢师兄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你也只管来跟我说,我必会给你一个说法!”谢尚一直在旁边,此刻听得学监的话,颇有点委屈。诚然,学监对待孟彰的态度,比对待谢尚客气柔和,但现在这房里的所有人都清楚,这种客气柔和,本身也是一种疏远。学监跟谢尚,更为亲近。这种亲近并不是源于谢尚的谢姓,甚至可能也跟谢尚的学业成绩无关,它只在于谢尚本身。不过孟彰也没有在意。不仅仅他,其实孟彰还觉得,顾旦也未必在意。学监对他也好,对顾旦也好,都贯彻了学监的职责,未有疏忽慢待,就像他虽然更为亲近谢尚,却也没有过多偏袒于他,他是一个合格的学监。作为学生,也仅仅只是学生,他们又怎么能去苛求学监职责之外的亲近?孟彰笑着点头:“多谢学监,学生知道了。”学监又是点头:“那就好。”此间事情到这里,也算是基本结束了,孟彰看向孟庙。孟庙于是站了出来,与学监告辞。“今日里劳烦学监了,如今事情都已经办妥,那我们就不多叨扰学监,学监……”学监听着孟庙将话说完,也不多留他们,只将他们送到了门边。孟庙带着孟彰跟学监告辞,转身出门。谢尚在前头领路,顾旦则跟在孟彰后侧,一行四人虽是才刚见面,但彼此间的氛围看着却极是融洽。学监噙着一点笑意,看着这一群人远去。待房门重新合上后,学监转身,回到了书案后头。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去取笔墨,而是敲了敲手边的一个小钟。静默的钟声传了出去,只落在某些人的耳边。很快,又有静默的钟声传了回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听着颇为苍老的声音。“张生。”学监听得这道声音,从席上站起,恭敬垂首,应道:“祭酒。”作为大晋的最高学府,太学隶属于太常。而太常是朝廷中枢中的九卿之一,是掌管教育的最高官员。太常作为九卿,总署大晋皇朝教育之事,虽然太学是最高学府,但也没有让太常直接负责的道理。是以在太学中,真正总领纲纪、管束一众学监和博士的人,便是祭酒。用孟彰前生的说法,太学的祭酒,就是太学的校长。而此刻,张学监显然就是在跟祭酒说话。“有甚事?”祭酒在那边问。张学监就将今日里的事情跟祭酒说了说。“今日,孟氏的那位小郎君来我太学录名了……”才刚提起这件事,张学监都还没有往下细说,就听到对面祭酒的话。“原来是他……”张学监并不意外。孟氏那彰小郎君触动太学文运,总领太学纲纪、管理诸多太学博士的祭酒怎么可能毫无所觉?“你继续说。”祭酒沉吟一阵,对张学监道。张学监应了一声,果真继续将事情跟对面的祭酒说了。祭酒听完,话语间有了明显的笑意。“你是说,那彰小郎君在给自己挑了谢家的谢尚当导引师兄后,又挑中了顾旦作为自己在我太学里的书童?”明明张学监只是说了谢尚和顾旦的名字,但作为太学最高学官的祭酒,竟然还是快速地将名字跟人对上了号。祭酒对太学的掌控,由此,已可窥见一斑……张学监倒完全不觉得惊讶,他点了点头,应道:“是。”“他倒是会挑。”祭酒笑道。张学监听出了祭酒话语里的赞善,也并不讶异。自见过那孟氏的彰小郎君后,他就知道,祭酒会喜欢这样的学生的。聪慧,能识人,能容人,也能用人……确实,在太学生员的学识标准上,孟氏的彰小郎君是不及格的。但这都是暂时。后续只要孟氏的彰小郎君不懈怠,这些短缺都是能够补上的。反倒是其他的某些东西,不似学识能补。而就算是那些不能说补上就补上的东西,孟氏的这个彰小郎君也全都有,这如何能不让祭酒欢喜?洛阳太学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声望,到底没有在孟彰的身上空耗。更甚至,等孟彰日后成长起来,真正在天下人面前绽放自己的光华,还一定会反哺太学,让太学的声名与威望更上一层楼。果真不愧是……能够触动太学文运的生员。张学监在心里慨叹道,对推动这件事的司马慎也更多了两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