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钟晚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从演播厅那层楼下去, 走到停车场,再跟阿吉客套几句,上车离开的。

车上, 小宋坐在旁边跟她重复后几天的安排。

明后天港岛有台风预警, 她的下一场广告拍摄恰好在三天之后, 时间不冲突,因为回程的机票也定在了大后天。

钟晚只听进去这几句, 待车子发动后,小宋又在说有关广告拍摄的事, 她只觉得耳边响着人声, 却全然没心思往心里记。

小宋见她没反应, 轻推推她的胳膊:“钟晚姐?”

钟晚转头看她一眼, 默了下说:“不急, 等拍摄前一天再说吧。”

小宋:“也好。”

驶出停车场,这会儿路上有些堵车,灰沉的天上飘着小雨, 一丝丝落在前前车窗上, 雨刮器一下又一下, 慢吞吞地扫来扫去。

钟晚以前和梁序之的那段往事只跟乔姐提过, 小宋和团队里的其他人都不知情, 只知道她曾经在港岛发展时, 合约是签在万泰影业的。

车子停在一盏红绿灯前时,小宋转过头, 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刚才我们出演播厅的时候遇到的,居然是万泰集团的董事长。钟晚姐, 你是之前在万泰影业的时候跟他认识吗?”

钟晚含糊地应了声:“算是吧。”

小宋继续感叹:“他真的长得好帅, 就是那种成熟冷感禁欲系, 而且看起来也挺年轻的。我原来以为做到集团董事长这种位子的,都得是老爷爷了,再不然就是中年大叔,而且还是万泰这么大个集团。”

钟晚没法在她面前发表有关梁序之身份和外貌的评价,沉默几秒,生硬地把话题绕开:“明后天你们休息就行,没有工作安排,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是这两天港岛天气不好,如果你们要出去逛,也别跑太远,酒店附近商场就挺多的。”

小宋答应一声,便也很有分寸地没再谈论有关万泰或是梁序之的话题。

翌日晨起,钟晚按了床边的控制按键拉开窗帘,看到窗外的天色昏沉得不像是早上,反而更像黄昏。

大概是在刮大风,空中满是被卷起来的沙尘,天边的云都几乎被染成了浅棕色。

洗漱过后,钟晚叫了酒店外送的早餐上来,顺手打开电视。

港岛电视台正在播晨间天气预报。

“台风将于13日下昼到今晚夜间登陆港岛。特区政府已提前作好准备,召开跨部门督导委员会议,由政务司统筹、保安局督导,就水浸、倒树、救援、交通等各方面情况提前部署,制定应急和台风过后的善后预案……”*

这粤语播报的内容也是熟悉的,好像跟三年前台风来临之前通知的一模一样。

吃过早餐,钟晚打开微博,照例发了一组九宫格的plog,分享最近的生活。

微博刚一发出,下面的评论就有一百多条,大部分都是问她ip怎么在港岛,还有几个广府ip的粉丝提醒她注意台风。

快到中午,小宋给她发来微信,问她能不能借用房间的厨房,煮点海鲜。

小宋说刚才逛超市时看到很多打折的海鲜,比杭市卖得还便宜,她不小心买多了,担心留到后天带回去不新鲜,不如就地煮了,但她的房间里没有厨具和电磁炉。

钟晚性格一向随和,没在这种生活小事上跟团队的人划过界限,她自己也不介意这些,能帮就帮了。

答应之后,没多久小宋就上楼来敲门了。

“钟晚姐,我还卖到两只很大的龙虾,正好我们一人一只,直接用水煮,热量应该也不高。”

“行,锅和盘子这些应该柜子里都有,你去厨房找吧。”

钟晚穿着吊带睡裙,依然回到客厅,盖了条毯子继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钟晚姐,你房间里好黑啊,天这么暗也没开灯。”

钟晚指尖僵了下,把毛毯往上扯扯,似是随意的语气:“你想开就打开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序之这个人好像已经成了她记忆的一部分,久久挥之不去,只能选择融入和接受。

她甚至沾染了许多他的习惯,有些那两年多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些是出于需要。

开始不习惯夜里屋中灯光太亮,喜欢只留几盏最暗的。

尝试过一种有巧克力味的香烟,但吸进口中的烟气却格外苦涩。

也开始图方便,让助理准备各种冷食当早餐;开始在没工作时买一些黑色的衣服出行时穿。

……

小宋处理完海鲜,往锅里添好水煮着,厨房那边发出咕嘟嘟的声响。

一切场景都似曾相识,同样是台风即将来临的阴霾天,同样是这家酒店的行政套房,同样是她的助理在厨房煮东西。

只是,现在才真正是物是人非。

小宋买来的海鲜还没煮好,钟晚的手机就先响起,来电显示是宋越歆,昨天录完访谈她给她留过新的手机号码。

钟晚接起来,宋越歆在电话里说:“晚晚,你这会儿在万泰影业近吗?我刚从这里出来,外面天不好,风挺大的,离得近我们就一起吃个午饭?如果远就还是下回。”

“挺近的。”

钟晚报了她现在酒店的地址。

宋越歆笑道:“那太好了,很近,我过去找你。正好那家酒店三楼的餐厅味道就不错,我们大概十五分钟之后直接在三楼见可以吗?”

钟晚站起身,往起居室走,“好啊,那我现在下楼。”

为了图方便,她套了件oversize的黑色连帽卫衣,去厨房跟小宋打过招呼让她自便,等时间差不多,下电梯去三楼。

维港边这家万泰酒店三楼的餐厅主打精致的地中海菜式,没设包间,但因为桌数不多,消费又很高,平时过来的人并不多,环境也算是安静,一般都是酒店的住客过来用餐。

桌与桌之间用屏风隔开,保证了一定的私人空间。

梁序之今天约了人在这里谈事,是梁穆远的旧友,广府人,大约五十多岁,名叫喻崇礼,这几天也住在楼上,秦助理帮忙订的房间。

喻崇礼在广府经营一家大型的建材企业,跟万泰地产常年都有合作关系,此来是和梁序之及集团其他高管商议有关下半年的合作项目。

正事谈完,桌上的餐食两人都没怎么动,按辈分和年龄论,喻崇礼也算是梁序之的长辈,后来侍应生又添了一轮茶,他笑着问起:“序之今年也满三十了,没考虑成家的事?穆远还在的时候,好像有撮合你和谢家女儿的想法。”

梁序之搁下杯子,淡声道:“这事早就算了。我和谢小姐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谈婚论嫁不合适。”

喻崇礼赞同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以梁家在港岛的实力,没必要考虑商业联姻,更何况现在时代不同了,年轻人自由恋爱离婚率都这么高,更不用说把两个完全不熟的人强行撮合到一起。”

“不过还是趁着年轻,找个喜欢的人结婚。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除了事业,爱情也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这说到底还是要看缘分。”

梁序之无意跟他谈论自己的婚恋与情感问题,转而说:“听说喻董跟太太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以前也常听家里长辈说起您和太太年轻时候的事。”

喻崇礼笑道:“是啊,一晃眼我们结婚竟然都三十年了,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不止家里的亲戚,连身边的朋友都不看好。”

他和太太的爱情故事流传度高,也有他自己总喜欢讲的原因,几乎稍微相熟些的人都听他反复讲过好几回。

今天也不例外,喻崇礼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我跟她是在意大利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都刚满二十,她在我学校旁边那条路边卖花。我经常路过,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约着去散步、看歌剧、看电影。”

“谈恋爱的时候大家都不看好,因为她家里条件很差,还是意大利人,我的情况序之你也知道,www.youxs.org,其他几个伯父都在军队。”

后来就是很罗曼蒂克的一段,喻崇礼为了爱情甚至想留在意大利,他现在的太太也想为了他来中国。

两人持续了长达十年的异国恋,太太来到中国,他也不顾家里的反对和她结婚。

这个故事喻崇礼不知已经讲过多少遍,此时跟他说起,脸上还是掩藏不住幸福的笑容。

梁序之听完,有些好奇地问,他们当年怎么就确定,双方都可以克服任何阻碍,一直在一起。

喻崇礼喝了口茶,笑说:“当然不能确定,毕竟未来的事有谁说得准呢。但我们都觉得,感情的事更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说实话我当时也不一定完全定出她的想法,但我一直都很坚定,她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片刻,梁序之淡笑了下,未作声,也端起茶杯。

钟晚跟宋越歆在三楼餐厅门口见面。

从前她还住在这里时,这家餐厅客人一直都不多,不论何时过来都只有零星几桌有人。

也许今天外头刮大风,酒店的住客不想远行,都不约而同选择在楼内用餐,因此人也多了。

她们被侍应生领进去时,经过的每个屏风后头几乎都有食客。

两人坐在了临窗的一桌,视野极佳,只是每人还要额外付三百港币的餐位费。

点好菜后,宋越歆看着她笑问:“晚晚,你新签的公司怎么样?跟公司老板、经纪人他们还处得来吗?”

钟晚道:“都挺好的,经纪人也很认真负责。”

“那就好。”

宋越歆早就听说过她跟梁序之断了,但也不会刻意去问她。

毕竟这圈子里类似的关系,聚聚散散也都再正常不过,没人会奢求有多长久。

可虽然不打听私事,八卦还是要聊的。

一顿午餐的时间,宋越歆把这一年来港岛艺人们的各种动向传闻都给她说了个遍,譬如哪对模范夫妻又有婚外情了,哪个演员也要去内地发展了,哪个歌手跟国外的模特在谈地下恋。

说到最后,宋越歆压低声音,神色有些犹豫地说:“我还听说一个澳城那边的八卦,好像跟梁先生有关,不过,你如果不想听有关他的消息,我就不说了。”

钟晚好似云淡风轻地抬了下眉:“这有什么的,反正都过去了。”

宋越歆:“就是经常在那边赌城里捞钱的几个模特,因为得罪梁先生,在圈里被封杀了,公司跟她们提前解约,澳城的几家赌场和夜总会也都不让她们进,算是被断了财路吧。”

钟晚:“得罪他?”

她想不出那些跟梁序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得罪他的。

宋越歆:“我听澳城的朋友说,是那几个人说了梁先生和你的闲话,说的挺难听的,正好还被他听到。”

钟晚抿了抿唇,想起去年年初去澳城那回,也能大概想象到是多难听的闲话。

宋越歆笑:“晚晚,你们断了也有一年了吧?这一年,梁先生也都没找过新的人,我还听说那几个得罪他的人里,有一个擅长化仿妆,当天接近他的时候,还特意化成和你很像的样子。”

“…啊?”

钟晚抬起头,微张了张口,但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只将头发往后拨过去。

宋越歆见她没搭腔,以为还是介意听到,笑了笑,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别处,跟她聊起澳城其他几个演员的事。

外面的风看着比上午小了些,宋越歆还要回家,两人吃完午餐,便没再约下一场。

叫侍应生过来买好单,宋越歆挽着钟晚的胳膊往餐厅门口走。

中途,宋越歆往窗外看,“好像明天台风就要来了,我看附近其他几栋楼,玻璃窗上都用胶带贴了米字,防止玻璃被吹碎伤到人,这家酒店怎么没贴呢。”

钟晚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随口道:“这栋酒店用的好像都是防爆玻璃,所以不用贴。”

这似乎是三年前梁序之跟她说的。

钟晚刚答完,正要迈出餐厅的门,总觉得背后有什么熟悉的人在看她。

这个角度,连余光都没有看见人影,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钟晚转过头,再次毫无心理准备的看到梁序之在她身后。

想到刚才她跟宋越歆说的那句回答就出自于他,她的耳朵都瞬间变得通红。

宋越歆此时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梁序之,视线停滞两秒,而后很自然地笑着打了个招呼:“欸,好巧,在这遇上梁先生。”

宋越歆热爱交际,这么多年在港岛各种商业酒会和宴席去过不少,认得梁序之这张脸。

梁序之目光从她脸上划过,似乎是并不认识她,微颔首应了声。

宋越歆还欲再说两句,就看见梁序之的视线定定停在钟晚脸上。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钟晚,虽然一言不发,但神情也是充满局促,脸颊好像都泛起一层红晕。

虽然不明就里,但宋越歆还是假装看了眼手机,而后很识趣地笑道:“我司机还在楼下等,外面还刮风,我先行一步。”

钟晚还没反应过来,宋越歆就踩着高跟鞋箭步如飞地离开了。

已经过了正餐时间,餐厅的客人大多离开了,门口除了他们就空无一人。

钟晚正犹豫她离开前要不要也打个招呼,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往门外的方向走。

刚走出没两步,听到身后梁序之叫她的名字。

“钟晚。”

她应声回头,僵硬地扯了扯唇:“…怎么了?”

梁序之看着她,似是很自然地问:“这次过来待多久。”

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像是夜风缓慢拂过粗糙的沙砾,眼眸深沉,像从前一样说话时没什么表情,很沉静的样子。

大概是非工作场合,今天梁序之身边没任何人跟着,也没穿西装,黑色羊绒风衣里面是件半高领的黑色毛衣,领口在喉结下方,露出脖颈间一截冷白的皮肤。

两人隔着大约一步远的距离,她穿着平底鞋,跟他对视时微微抬起头。

钟晚定了定心神,也用寻常的语气,答道:“三天,后天就回了。”

梁序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四周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

他缓慢出声:“这几天还是住在这里?”

‘还是’二字钟晚不敢深想,她只点了点头,“对,万泰影业那边安排的,应该是考虑到离录节目的地方近。”

除去昨天那次在公司见面,旁边还有一堆人。

现在这样再次跟梁序之面对面交谈,钟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无端想起去年初秋他们在乌继山教堂外见的最后一面。

梁序之最后同她说的话是:离开我。

也是她那几个月来一直期望,一直向他祈求的。

钟晚攥紧衣角,极力管理好此刻的表情,不想让他看出任何端倪。

不知是在隐藏什么不应有的情绪,还是仅为了留住体面。

梁序之“嗯”了声,依然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须臾,他嗓音低沉地问:“林叔堵在路上,一时半会还到不了。有空去喝杯咖啡吗?”

旁边就有家咖啡厅,在同一层楼。

钟晚鲜少听到他这种向她征询意见的语气,至少是在最后那几个月的相处中。

有种难以名状的微妙感受,让她觉得他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她声音很轻,勉强地笑了笑:“不了。梁先生,我…助理还在楼上等我。”

梁序之没有再坚持,平静地注视着她,“好。”

“钟晚。”

钟晚轻抿了下唇,目光跟他交汇在一处,等待他的下文。

梁序之微垂着眼,沉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什么?”

钟晚确实很茫然,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两人交谈的时间也有几分钟,离得不远,她看到他比一年前似乎憔悴了些,虽然面容依旧,气场仍然是足具压迫感的凌冽,但神色却难掩疲惫。

“后来一直想过跟你说,但总觉得好像…”

梁序之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情绪,但并不像是他一贯在人前高高在上的那副姿态。

他似乎也很不适应说这样的话,默了几秒,才继而往下道:“为着去年那几个月,那样对你…很抱歉。”

钟晚听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心口涌,鼻尖也莫名其妙有些发酸。

她听懂他在说什么,他的语气也不可谓不真诚,但她完全没有接受过歉意之后的释怀,心中有道裂痕好像还就此被撕扯得更宽了几寸。

她这时才乍然发觉,离开港岛后,她好像就从未因那些事再怨过他。

钟晚轻沉出一口气,声音都很僵硬:“…没事,现在不都过去了吗,而且…”

她好像不再能说得下去,正好手机振动了两下,应该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消息。

钟晚抬了抬手机,有些艰难地出声:“我助理在催我,我…要上楼了。”

梁序之凝视着她,还是那种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洞穿的视线。

“好。”

但他没再说其他什么,只低声道:“你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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