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禁足

姬璇用过了早饭,擦擦嘴,接过聆音递来的茶杯,开始小口小口地喝起温水。

一餐下肚,胃里虽不至于立刻熨帖,但总归是平息了那场抽痛。再加上温热水的浸润,她能感觉到上腹部暖融融的,比方才舒适了许多。

经过这一顿饭的沉淀,她躁动的神经逐渐冷静下来。

“宝宁。”她唤来长信偏殿的内侍:“去帮我暗中留意着紫宸殿,一有什么消息马上过来回禀。”

这次她学聪明了。

宫中人多眼杂,而她又是当下最风口浪尖的人物,若事事亲力亲为,难免太过于显眼。

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外界的揣测,猜她是不是失了宠,从而对她明里暗里的针对嘲讽。

宝宁应了一声,得令退下,恰好与外出送食盒的聆音擦肩而过。

她一知半解地朝姬璇走来,疑惑道:“娘子叫宝宁去紫宸殿做什么?”

“能做什么?”姬璇抿了半口水,将手掌覆在温热的杯壁上:“当然是替我盯着点圣上啊。”

聆音吃惊的语气里夹杂些许怨怒,扑跪到她身边:“圣上都那样对待娘子了,娘子竟还没有死心吗?”

姬璇拇指轻轻在光滑的瓷面上滑动:“他如何对我了?”

提到这,聆音掩藏在心底的不满蹭一下爆发出来,哀怨道:“昨儿个!您顶着夜里的寒气在殿外等了那么久,圣上明明都知道……或是传您进去,或是劝您回去,怎么也该知会一声!”

“他却偏偏视若无睹,让您沦为了整个宫闱的笑柄!”

看她这副神情,搞的好像比姬璇还要委屈似的,微撇着嘴巴:“当时奴还能胡乱寻个由头劝您,称圣上一定是太忙太累了,无暇顾及,等来日缓过乏便会见您。”

“可今早呢?那明摆着不就是在躲您嘛!而且去哪里不好,非要去广阳殿!他明知容妃娘娘看您不顺眼……”

说着,聆音垂下视线,含糊不清地闷闷抱怨:“圣上故意冷落您,咱们何必还要上赶着献殷勤!”

姬璇注视着她,没有中途打断,安静地听她讲完。

看来,这还是个脾气烈,且注重脸面尊严的丫头。

她不禁失笑:“你是怕,外面说我不值钱,连带瞧不起咱们长信偏殿?”

“才不是呢!”聆音急得猛然抬起头,攥紧两个拳头:“外面的言论有什么紧要的?您是圣上的妃妾,圣上又是这后宫之主,合该被众星捧月的追随着,谁敢有异?”

“奴,奴只是怕……圣上喜怒无常,万一真的厌了咱们,咱们再一昧纠缠,遭受到责罚,那就得不偿失了!”

姬璇沉思片刻,手掌缓缓离开已经散去温度的杯子,身子向后靠去:“聆音啊……”

她低唤着她的名字,眼眸中有那么几刻闪烁出迷茫:“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身在宫中,不去固宠,我又要怎么活着呢?”

“从前在宫外,不管地位是高是低,至少还能去做自己。”

“念书识字,吟诗作画,抚琴绣花,亦或是同母亲学习理账……我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甚至还能让族里拨银子下来,在江州开铺面,做生意。”

“如今被拘束在这四方宫墙之内,我是皇帝的妃妾,也只能是妃妾,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数。”

“今天鸿禄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我若登高跌惨,往后咱们主仆几人怕是更加难以生存。”

这番话,她说的半真半假。

因为关于系统和任务,那些东西远超现实的认知,她没法向众人解释。

如果非要给攻略云天穹的行为安上一个理由,那么她宁愿假装成逐水飘零的弱女子,听起来还比较可信一些。

聆音心疼她,哽住片刻,长长吸了口气,正色道:“娘子的惶恐和忧虑,奴完全能够理解。”

“可圣上的性子,就算奴不说,您进宫前应该也早有耳闻。”

“为图谋一时兴起的几分宠爱,铤而走险……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这些年除了太后,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人能伴在他身侧长长久久。”

“见娘子受宠,奴是既高兴,又惶恐。”

“与其拿命去跟一个喜怒无常的人赌,奴宁愿安稳的藏在长信殿过日子。反正您位居七品,不说贵气奢靡,至少份例内的衣食穿用短不着,这不是很好吗?”

站在主子的角度,聆音或许有些僭越,胆敢指点主子的所作所为。

可姬璇与她们相处的日子也不短了,素日里两个丫头的恭敬与在意,她体会的比谁都清晰……

想想聆音的身世,饶是在降生在宫外,却也是自小在这里长大。云天穹是个什么德行,她比姬璇更了解。

她能冒着犯上的风险对姬璇说出这些话,一定是因为她太怕了。

怕那单纯的主子认人不清,怕她被辜负,怕她受伤害,更怕她被表象所迷惑,靠暴君太近,从而引火自焚,一命归天……

姬璇不像其他入选的小姐,身边都跟着两个从母家带来的贴心奴仆。

姬家根本没想过她能入选,自然没给她备陪同的婢女。本想去人市现置办两个,虽也算从宫外自己带来的,但素昧平生的总归不贴心,还不如不带。

作为这偌大宫廷当中,唯一一个孤身进宫的后妃。旁的妃嫔有贴身亲信,掖庭指派过来的自知永远无法取代,索性浑水摸鱼。

侍竹和聆音却不同。

姬璇只有她们,而她们从做杂活被调配过来认主,心里眼里也只有姬璇。

身为共进退同荣辱的主仆,聆音当然希望姬璇能活得长久。

哪怕仅是七品,怎么也是个主子,每月发放的俸银不愁养不活自己。反正底下的宫人各自有俸子,不用她多费心。

在刚分派宫室,与姬璇初见时,聆音看着面前这天真亲和、商贾出身的主子,别提有多庆幸了!

她心想,只要几人能缩在角落里好好活着,默默无闻也是一种福气。

甚至她琢磨着,要是采女的俸银不够养活姬璇,让聆音拿月俸出来贴补用度,她也是愿意的。

不成想,姬璇莫名受宠,聆音担惊受怕。

更没成想,现在不受宠了,还反复在已经心生厌烦的暴君面前纠缠。搞得她是心力交瘁,直接扑倒在姬璇跟前,斗胆进言。

姬璇看着聆音,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她是倾向于信任聆音的。

只是人与人之间,哪怕咫尺相对,真心仍远隔千山万水,谁也无法真正参透谁。

她不敢完全肯定,聆音阻止她固宠,为的到底是她还是旁人。

姬璇笑笑,含糊其辞道:“这样吧,要是圣上仍属意于我,他传唤,我便过去。他若对我厌烦了,从此不闻不问,我绝不冒险主动去触他的霉头。”

“如何?”

聆音点点头,紧接着又赶紧摇摇头:“奴不敢指点娘子做事,只是方才情急,胡乱言语了几句,还望娘子恕罪……”

“无妨。”姬璇安慰她:“咱们一体同心,你也是为了我好,我怎会怪你。”

听她这么说,聆音悬在喉头的一口气总算是松缓下来。可刚放松了没多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姬璇耳边:“咱们今日说的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叫侍竹听见才好!”

“嗯?”她眉头一扬:“为什么?”

聆音伸出一只手掌侧挡在嘴边:“她太激进,整日光惦记着您受宠,圣上心里有您什么的,总想让您去跟这个争,跟那个斗,成为后宫唯一的女人,还美其名曰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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