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台向来不问政事,对于朝中党派相互倾轧的现象佯装不知情。他们只负责观察天象、修订历法以及漏刻计时。事实上,他们即便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也不会在朝堂公开表达,否则难免不会被左右谏议大夫或者给事中这种言官以越职言事罪弹劾。
司天监姓岑,骑着马刚到达天津桥,就被裴光庭派来的人拦住,此时天刚刚放亮,没有一丝风,天边露出鱼肚白。若不仔细看,甚至看不清对面行人的仪容。司天监没想到马前突然有人拦住去路,急忙拉住马缰绳。
“马前何人拦路?”
“岑太史留步,某乃裴相公门前府吏,受相公所遣,请岑太史赴中书省一趟,相公稍候即到。”
司天监低头仔细端详马前方的府吏,并不认识,但对方既然自称在裴相公门下听差,自然不可小觑。
“好,你且回去复命,岑某这就前往中书省。”
司天监进皇宫后,一转弯,去了中书省。中书省只有一些小吏在洒扫庭除,宰相们都忙着上朝奏事,至少要等一个时辰才能退朝。他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内堂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岑太史,裴某来迟,让岑太史久等!”
“哪里?裴相公言重,相公在朝参之前邀下官前来,想必定有要事相告。”
“既然岑太史开门见山,裴某也无需拐弯抹角。裴某听闻昨夜亥时有彗星竟天,凌犯紫微垣,岑太史署理司天台,掌候星象之变,定谙其中深意,裴某想请教岑太史,不知彗星骤现,是何征兆?”
“不瞒裴相公,实乃国乱之象,三年内,国破君亡,天下板荡。下官今日朝参,特欲参奏此事,只望天子太后及朝中宰衡能未雨绸缪及时应变,化解灾异。”
“以岑太史之见如何化解?”
“相公宰衡天下,韬略无双,如何化解,相公岂非早已知之?下官何敢妄言!”
“此殆天数,非人力所能为也!”裴光庭当然明白如何“化解”,所谓化解,不过是尽力减少伤亡而已,但国破君亡,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化解的。除非太宗皇帝复生,庶几可扭转乾坤,一统江山。
“正是如此!”岑太史见裴光庭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立即附和。
“天意高难问,或许未可知。岑太史朝参奏事,只需上奏彗星出,君臣俱灾即可,休言国破君亡此等骇人之语,以免惊吓到天子,既然是灾,自有化解之法。如今主少国疑,切莫惑乱人心。”
岑太史道:“裴相公所言极是,如今山河破碎,四海簸荡,理当先稳人心。岑某依相公之见便是。”
“那甚好。现在卯时未到,还有时间,你我二人速去朝参,迟到总归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含元殿,此时百官几乎都已到齐,只是未见韩休。韩休常常不上朝,只因他不必上朝,若有意见,只需在后殿与太后私会议事即可,照样能呼风唤雨左右朝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担心在路上遭到刺杀,因此韩休上朝没有规律可循,一般隔几日才上朝一次,有时候百官七八天也看不到他的人影。
朝堂上,皇帝李隆基端坐龙椅,何太后坐在一旁听政。
“陛下,”司天监由于职能原因,很少上书奏事,这次刚走进朝堂便出班言事,引起不少官员注意。“昨夜司天台亥时观天象,见有彗星凌犯紫微垣,分野在柳、七星、张,其地在洛,陛下当属意之。”
“岑太史,彗星犯紫微,是何征兆?”李隆基虽然一本正经,但声音仍然有些稚嫩。
“占书有云,彗星乃妖星,彗星现,乃不祥之兆,是君臣俱灾之象。”
司天监话音刚落,肃穆的朝堂内突然一片喧哗,百官议论纷纷。
“陛下,”百官一看,张九龄出班站了出来,雍容雅步,峨冠多髯,一身紫色朝服,腰束十三枚尊贵金銙带,手中恭敬地抱着象牙笏板,甚是儒雅。“臣有本上奏。”
“张相公有事尽管奏来!”
“陛下,贞观八年,有彗星见于南方,长六丈余,经百日方灭,太宗皇帝闻之,甚是忧虑,以为政德有亏……”他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
“爱卿言之有理!”显然李隆基觉得张九龄的话更对胃口。
“陛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德政当修,然此等灾异亦不可不防。陛下宜早设良计而化之,以备不虞。”裴光庭本来想等一会儿再出班奏事,没想到张九龄突然站出来,如果不加以制止,恐怕会破坏他的计划。
“裴相公,朕将如何设计,如何化之?裴相公不妨直言。”
裴光庭也是一身宽大紫衣,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张九龄,捧着象牙笏板,继续道:“陛下,有灾即能化。古人云,天人相感,天见彗星,皆因感于人事,陛下当整饬纲常,以振君道。陛下,给老臣三日时间,定以良策化之,陛下庶几可高枕无忧。”
“善!朕且候裴爱卿佳音。”
彗星几乎是今日早朝的主要事件,君臣讨论完此事,便各自散朝。无事务要处理的则回家睡回笼觉,有事务处理的,则退朝后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各自回官署处理事务。
裴光庭看着三五成群退朝的官员,想起一件事来,紧走进步,来到正要回家的太常卿张易之面前,道:“张公留步。”
张易之回头一看,是裴光庭,急忙止住脚步,道:“哦,裴相公,有何见教?”张易之与裴光庭、韩休三人关系最铁,只要有重大事件,三人一定聚在一起先商议一番。
“裴某特邀张公辰时赴韩桃林丞府中.共叙大事。”裴光庭声音压得很低,张易之见裴光庭如此,也知道事情非同寻常,便悄悄点头。
裴光庭吃完早餐,有小憩了片刻,便驱车赶往韩休府中。门仆通报,裴光庭稍后进入宅内。韩休的府邸门墙高大,守卫森严,甚至比皇宫大内还安全得多。裴光庭没想到张易之已先他到达,此时正与韩休闲坐吃茶。
门仆前脚通报后,二人立即出房门迎迓,一番客套。三人在一方画屏前方按宾主落座,翠衣纤腰婢女给裴光庭款款斟茶,然后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