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分寸!”林景近乎哀求,“我发誓,绝不会折损公主清誉!哪怕远远一眼,只要确认她无恙,我就能安心。何况,公主所嫁之人乃是李斯之子,这亲事关系了太多的人,我懂得其中的利害,绝不会胡来!”
听他信誓旦旦,蒙恬有些动摇。可转念一想,他又按下心中不忍,神色严峻地拒绝了他:“不行!眼下公主不在你眼前,你心中清醒,自然说什么都行。可一旦你见到她,冲动之下难免会方寸大乱,谁又能保证不生出事来?
诚如你所言,这里关系的人太多,尤其公主还是李倚的亲妹妹,若是真闹出什么来,李斯那里交代不过去,岂不是陷李倚于两难之境?若是再有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涉及天家尊严,就算陛下平日再宠幸你亦是无用,只恐你小命难保矣。”
“将军……”
“好了!”蒙恬不愿再听他纠缠,“我说过,陛下刻意隐瞒你、防着你,便是他知晓了你与公主的事。他不追究你引诱公主之罪已是法外开恩,你若再胡闹,岂不是令他对你更加失望?陛下已经心存芥蒂,当此之时,你就该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林景还欲再争,被蒙恬大手一挥果断拦下:“这里是军营,我所说的话就是军令!违抗军令该当何罪,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说罢,他唤来两名小校,下了严令:“你们速将林景送回住处,即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他不许迈出军营半步,违令者斩!”
待小校铿锵领命,蒙恬才缓缓喘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拍在林景肩头:“也许你现在会恨我,但我相信,将来你一定会明白的。”
蒙恬无话再说,林景明白再与他争执也没有任何意义,便默默随小校退出门去。
出门的刹那,林景顿足回首,喃喃自语:“我知你是为我考虑,可我……”说到此处,他猛地打住,一路再无话。
一连几日,林景都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王离去探望了他几次,可他总是心不在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每每与他说话,也总是词不达意、答非所问,或者干脆不说话,直愣走神。
王离与他关系特殊,因为王简的缘故,一直将他看做自家兄弟。王离虽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眼见他沉寂颓废,总是心有不忍,便尽量说一些有趣的事逗他开心,向蒙恬回禀时也总是挑好听的说,以免惹蒙恬不悦。
听闻林景虽是郁郁寡欢,但好歹听话地乖乖待在住处,蒙恬稍稍安下心来。他是过来人,体味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深深懂得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唯有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痕。
戍边政务繁杂,除了赶走匈奴,还要保证由内地迁移来的百姓与当地原住民的融洽相处。蒙恬没有过多精力照看林景,只能命王离隔三差五去看看他。
这日傍晚,天色方暗,西边的天际尚留有一丝橘色的流光。狂风嘶号,飞沙走石,砂砾刮过脸庞如刀割一般疼。
蒙恬巡营完毕回到住处,刚要坐下喘口气,就听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将军!”王离气喘吁吁冲进来,惊慌失措之下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何事慌成这样?”蒙恬面露不悦。
王离喘了口大气,努力保持镇定:“林景不见了。”
“什么?!”蒙恬猛拍几案,一跃而起,“好好的,怎么会不见?”
“方才末将忙完手里的事,想着该过去看看他,结果一进门只看见平日里看着他的那两名小校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
“岂有此理!”蒙恬狠狠骂了一句,抬脚往外走,“那两个人呢?”
“将军息怒!”王离几步跟上,“末将已经问过了。他们说今日林景看起来心情不错,与他们有说有笑。那两个人便大意了,没想到遭到林景暗算,才被捆了起来。”
“林景现下何在?”蒙恬猛一顿步,因为过于紧张,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王离不敢隐瞒,如实回答:“回将军,末将已经派人找遍了军营,可一点踪迹也没有。”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到一事,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牍:“这是末将从林景住处找到的,应该是他留给您的。”
蒙恬立刻抽了过来,凑在风灯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上面的字。
“蒙将军,我心有不安,必须回京。事情办妥,自当归营领罪。”
“唉!”蒙恬又恼又恨,重重将木牍扔在地上,“王离,你赶紧飞鸽传书给孟亦,告诉他林景已偷偷回京,让他务必将人拦下,绝不能令其踏入长安一步!擅离职守乃是大罪,记住,此事一定不可让外人知道!”
连着走访了两座城门,守城将士皆言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孟亦叮嘱几句,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处。
转眼间已是李唐三十五年的春天了。日上三竿,百姓们趁着风和日丽出门采买、办事,长安街头一派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孟亦骑着高头大马,望着穿梭的人群,忽然忆起那年随李漼微服出宫。虽然那时日近傍晚,许多人都赶着归家,可坊市里热闹的烟火气依旧撩拨着他们这几个充满好奇的人。
说实话,孟亦对那晚的印象并不算好。若非那夜遇袭,后面也不会发生如此多令人头疼的事。可那晚在北林居,李漼却是发自肺腑地开心,那份喜悦真实而热烈,将他身上的天家贵气褪尽,只留下身为普通人的酣畅淋漓。
回忆往事,孟亦微微有些走神,再一抬头,发现自己离李斯的府第只有一街之隔。孟亦心头一跳,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人群中来回逡巡。
忽然,一个身影撞入眼帘。那身影太过熟悉,即便他戴着厚厚的斗笠,刻意将自己的样貌隐藏起来,但只凭一眼,孟亦便从人群中将他认了出来。
“……!”孟亦刚要唤他,转念一想不合适,随即跃身下马,示意其余人不要乱动,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