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二伯母

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和大伯赌气,也肯定不知道后来大伯为数不多露出那样表情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疼,多麻,多慌。

大伯带我回到他家,屋顶袅袅升起,雄心勃勃地直冲云端,那是凡尘和仙境的碰撞,烟火味和神圣感的摩擦。二伯母手插在腰部,另一只手拿锅铲不断在锅里搅拌。看到我一颤一颤地走进来,担忧地问“千,这是怎么了?脸苦巴巴的。”她毫不犹豫地放下锅铲,急忙走过来。

我的二伯母,贴头皮的短发,个子矮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眉毛寡淡,薄嘴唇细细长长的,小鼻子,穿着一件大红色短袖棉衣,黑色的宽松裤,脚上穿着防水的短雨鞋,似乎她格外偏爱这身,陪着她走过无数个春夏。她的碎嘴子是村子里闻名的,又爱睡懒觉,典型的夜猫子,太阳高起,她还在做梦,太阳落山,她扛着锄头照管菜地。

大伯嬉笑着从我身后探头,说道“我刚刚扶着千学骑自行车,一个不小心没扶稳,就摔在地上,脚上划破了皮。”

伯母指着大伯的额头,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呀你,做事一点都不靠谱,你看把她摔的。”她拉着我走到后院,用盆子装水,轻轻地将伤口洗干净,又跑上二楼,捣鼓了一阵,拿着一种蓝色的药水走下来。她将一支棉签插进药水里,抽出来,轻轻地抹在伤口处。

“千,没事,涂了药膏就会好了。”

我感觉心里暖暖的,大伯蹲下,按了按膝盖处的骨头,问我会不会疼,我摇摇头,他才舒口气,脸上挂着笑容,打趣道“千,等下还和大伯去骑自行车吗?”

不等我回答,伯母气冲冲地吼“不行,刚刚你都没扶好她,脚上都跌烂了。再说了,这么晚,你不来帮忙煮饭吃,去外面瞎晃荡什么?一天天人不会着家,白天赖在麻将桌上,晚上还要打到半夜,你看我这帮个没停,刚从菜地里回来就要烧火做饭,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样晃晃那里晃晃。”

我尴尬地呆在一边,显然,这样的小场面,大伯早就习以为常,他依旧站在一旁傻笑,漫不经心地应道“好嘚,照你这么说,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勤劳会做事的,就你最厉害,既然你会做,那不得多做点。别人说起你,也只会说你会做事。”

“你看看你,再看看别人家的男人,别人家的男人都会帮着家里做事,会体谅女人,哪像你,石脑子,脑袋里塞了石头不会想事。赚钱又赚不过别人,还不要帮着家里做事。”锅铲和铁锅摩擦的声音和二伯母携带怨气的话语和谐演奏,厨房里,二伯母一会儿顾着锅里的饭菜,一会儿又得跑到灶台下加火柴。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谁多有几分道理,只觉得头嗡嗡的,不知所措,大伯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傻乐着说“我一年到头能打几回麻将?不得趁过年有空打麻将。我挣的钱也不少,那是我累死累活赚的,还不是都交到你的手上?你说别人家的男人怎样,你怎么不比比别人家的女人,人家早就开始准备烧火弄晚饭,你就下地去干活。都这么晚了,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我们家碗都是冷的。”

二伯母的嘴就像机关枪一样,火力猛烈又密集,时常显得咄咄逼人。幸好,大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他“能屈能伸”,由着伯母骂他,但是他死性不改,一如既往赖在麻将桌上。

还有,记忆中,麻将桌上的他可是威武十足,整个场子上都是他的声最大。

“哎呀,该打该打!”大伯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挨了两巴掌。

站在大伯旁边的一个大叔说“贵,你这牌原本早就可以胡牌,就是刚刚那个三条打坏了,现在你想胡牌可就难了,说不定还要放炮。”

大伯连连惋惜道“刚刚那个牌确实打错了,不过我这个牌这么好,肯定能胡牌,放炮,别想,不可能的。”说到这,他不禁斗志昂扬。

看牌的人也不说了,只是笑笑。

轮到大伯拿牌,他专门认认真真地摩擦双手,嘴里一直念叨着“拿个好牌”,他满怀期待地微微站起身伸手快速拿牌,神神秘秘地将牌藏在手心里,用大拇指摸了摸麻将面,顿时面露失落,又把麻将翘起一个角,突然丧气地将麻将掷出去。

丢出去后,他瞪大眼睛,懊悔又震惊地嘴巴张大,狠狠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脸,吼道“这下真是,大意了,完了完了。”

语音刚落,下家拍手,激动地跳起来叫道“胡了,杠上开花大碰碰,贵,这下你可要出血本了。我还以为我这牌打不下去了,幸好你送了来。”他的脸笑着扭成一团。

一个人起哄道“贵哥,你真有出息,明明是能自摸的牌,你把那张牌打出去了。”

另一个人哈哈大笑道“傻了吧唧的,明明自己自摸能有钱进,现在放了炮还要倒贴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大家快来细细算一下,可不要算错了。”

还有一个人脸像跟苦瓜一样,黑沉沉的,他摸码,刚好三个码在大伯家,没有一个码在下手家,之前,他已经看过大伯的牌,自信满满,甚至觉得自己能赚不少,哪知是这样的惨败,他顿时冷着脸,冲大伯吼“贵,你刚刚那也叫打牌?真是倒霉才摸码到你家,你手上那么好的牌都能被你打死,你也是太行了。”

周围的人顿时安静,他的话太过分,我都愤愤不平地在肚子里咒骂他,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瞪向他。

虽然输钱了,但是大伯丝毫不会甩脸色,即使是被这般责骂,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咧嘴笑笑,围着牌局的一个人说道“你也不能这样说贵,大家都是村子里的人,面上也不好看。再说,打牌就是玩玩,不何必这么计较?”

我由衷地感谢这位公正的伯伯,其实我最害怕在大伯打麻将时凑热闹,因为他十打八输。每次我都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希望他不要输,结果都是落得一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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