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她喉咙间发出痛苦的气声,却笑得开心到狰狞。
话才说完,她两眼一闭,那死挺着的气泄了,眼前黑暗来袭。
老天发现她多了一条命,大概是想要收回去。
才叫她只要想往前生不曾到达的高处,每走近一步,都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可哪怕遇到那些破烂事儿,她都还活着!活着!!!
宁媛直接放任自己晕在他怀里。
荣昭南双臂小心地抱稳了怀里一头一脸血,晕过去还死死捏着砍刀,虎口都裂开的姑娘。
他颤抖着手臂,闭了闭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狠狠压回心里:“嗯……你很厉害。”
如果不是他要求她每天都必须电话他住处前台,给他留消息报平安。
如果不是他半夜结束装备测试任务回来,习惯每天去内部招待所前台查她给自己的口信。
然后衣服都没换,连人带设备地直接翻了墙用最近的距离从军区赶过来……
她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队长,收拾得差不多了。”陈辰的声音在荣昭南身后沉沉地响起。
他们的加入,直接迅速地、碾压式地将所有歹徒制服和清除。
余下几个活口送警方审查,如此丧心病狂,想来也是速审和枪毙的命。
听着响起的消防车的警笛声音,荣昭南冷静地下达指令——
“跟最近的医院联系上,先把所有受伤民众都送医院去,留人配合警方做笔录和救火。”
他低头看着怀里昏迷过去的姑娘。
不……
荣昭南心情窒闷又酸涩,但同样震撼于她的拼命。
他就算没有出现,他的小妻子也会拼命和努力地活下来。
荣昭南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抱着她往外走。
宁家的小姑娘,像石头缝里的小草一样,会为自己挣出条命来,也会兔子蹬鹰,绝地反击。
他该为她骄傲的,这是他荣昭南的妻子。
……
宁媛做梦了,又觉得自己没有做梦。
她只是从床上迷迷糊糊起来,边穿衣服边看了眼墙壁上的钟——六点十五分。
宁南的冬天和沪上一样,湿湿冷冷地冻到骨子里。
她胡乱地刷牙洗脸,开火,去给丈夫和养母、女儿准备早点。
她牢记了一辈子——丈夫只吃咸的,不吃甜点。
但养母宁锦云上了年纪,讲究养生,却喜欢吃甜,早点最少三样以上清淡微甜的早餐。
还得要有补钙的牛奶和鸡蛋。
吃不舒心,老太太就会指着她鼻子骂她不孝的贱骨头,当初就不该养大她。。
丈夫倒是从不多嘴,囫囵吃完了,上了司机的车扬长而去,当他的李处长去了。
他口味重,喜吃辣,其实很嫌弃她做的菜清淡,但每天中午和晚上李处长几乎都有推杯换盏的应酬。
她送了孩子上学,然后下班回来,撸袖子开始买菜、做饭,然后洗碗、擦灶台、拖地、洗衣服、晒衣服、整理家里……
李延躺在沙发上看报纸和电视,偶尔冷漠地指责一下她家务做得不怎么样。
让他帮忙洗衣服,他能红的、黑的、白的混一起,洗坏一堆。
拖地做家务,她习惯“你能帮我倒一下垃圾”之类的请求语。
丈夫稍微伸手,便是天大的帮忙,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偶尔得了丈夫朋友领导同事一声“好女人”的夸赞,就能高兴很久。
日子这样流水一样过去,几十年。
其实……说不上特别坏。
不就是自己养老送终孝顺一辈子的养母不喜欢自己吗?
不就是丈夫嫌弃自己,又有个十几二十年的红颜知己吗?
不就是流产多了身体特别差,经常生病吃药钱不够吗?
这人间的事情最怕比惨。
养母嘲讽她,比起那些被卖到山里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又没本事赚钱,你那点工资养不起女儿,靠着老公的工资活着,不忍想怎样?
人,要知足才能常乐!别当贱骨头!
夜里,她会看着书里那些温暖孤寂的文字,悄悄写上一点心得。
诗歌里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她没有见过什么叫诗与远方,周围的人都说那些都是不安分的贱骨头女人才去多想的地方。
连曾经支持她读书的大姨都冷酷地念叨——
嫁了人,孩子都生了,考什么学校、不顾家的女人都是贱骨头!
也别老想着调单位给大公无私的丈夫添麻烦。
平静地为养母、丈夫、女儿活着,不好吗?干嘛当贱骨头?
就好像这世上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一点点强硬地塞进那个叫“贤妻良母”模具里。
可她每次从“贤妻良母”的壳子里,抬头看向天空,都觉得有一种压抑而窒息的感觉。
或许,自己就像养母宁锦云骂的一样。
血液里就是个不安分的……不安分的贱骨头。
她是没学历没有本事赚钱……可她不是不想读书赚钱。
是她不能,没有人给她这个机会啊,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读书是女孩能改变命运的路……
这念头一闪,忽然——“砰!”
那平静到压抑的前世生活瞬间被一把猎枪的弹子击了个粉碎!
火焰四起,她喉咙瞬间就被一个满脸血的狰狞匪徒凶狠地掐住了!
“你个贱骨头,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想来闯社会?呐,看到没,这就是代价!”
贱骨头……贱骨头……
喉咙要被生生掐断的痛苦,让她死命挣扎。
眼珠子里满是血丝,面容都扭曲狰狞。
她就当贱骨头怎么了!
这辈子她不但要当贱骨头,她还要砍死他!砍死他!!
“呼啊——!”宁媛忽然猛地像个弹簧一样坐起来。
她浑身发颤,眼神迷离发直地到处摸索:“刀!我的刀呢!”
一只手轻按在她肩膀上。
宁媛浑身一紧,下意识就抓过桌边的一把热水壶朝着对方砸过去!
保温水银胆热水壶——居家旅行杀人行凶必备好物,你值得拥有!
但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擒住了,热水壶也落在了对方手里!
她这才愣愣地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不是匪徒,而是一个吓得半死的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那中年医生差点被醒来的病人开瓢,瑟瑟发抖——
“得,醒来就没事儿了,她身上都是皮外伤,还有就是脱力和受了大惊吓!”
太可怕了,他就上门复个诊,差点被病人砸死,这姑娘也太凶狠了!
“她咽喉……”边上有清冷的声音问。
“被捏伤了,得好好养着,喉骨差点捏碎,吊水三天,今天最后一天,刚才已经打完。
“剩下就是服药了,记得一周内少说话。”中年大夫倒是细心叮嘱。
宁媛循声看向一边站着的高挑人影,就是他捏住她拿水壶砸人的手。
他穿着一身不该出现在八零年代内地的沙漠迷彩服,显得高挑又冷硬。
宁媛精神都有些恍惚,艰难地开口:“荣……昭……南?”
她的喉咙像被锯子锯开了一样,每说一个字都痛得很,嗓音也哑得厉害。
“是我。”荣昭南松开捏着手腕的手。
他送走了大夫,又折返她身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喝点水,放了润喉药的。”
宁媛喝了水,火烧一样的喉咙舒服了点。
她环顾四周,想开口:“这……”
“这里不是医院,你脱力和应激晕了两天,这是我住的军区内部招待所。”他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额头试体温。
宁媛忍不住又想问什么,喉咙传来像被砂纸摩擦的痛:“……”
荣昭南说:“欧明朗、满花和华子都和你一样出院了,现在都住在这里。”
似乎她眼神一动,他就能知道她想问什么。
宁媛松了一口气,他们没事就好。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包裹着纱布,身上也换了干净的全新睡衣。
荣昭南的声音淡然到理所当然:“我帮你擦洗和换的衣服,还有洗漱和处理便溺,你很干净。”
宁媛瞬间脸色涨红,难怪她周身清爽,嘴里甚至一股子薄荷凉香味道。
那是他最喜欢薄荷叶的味道,牙膏或者平时他都有习惯捏点薄荷叶子放在嘴里。
她尝过,他嘴里常常都是那清洌爽气。
荣昭南看着在火场里凶狠的卷毛兔变成自己面前羞涩的耷拉耳兔,心里痒痒的。
宁媛忽然抬起泛红的小脸,先是看了下窗外,冬天黑得早,窗口时针指向了六点半。
她眼神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又回到那个火光暴烈、砍杀声四起的夜晚。
她忽然浑身都抖了一下。
荣昭高眉心一拧,没有错过她脸色的变化,再次去探她额头温度:“怎么了?”
宁媛似乎被他的声音惊了下,转头定定盯着他俊美清冷的脸,然后朝他伸手:“你……”
她声音太哑,又发不出声来,手上、额头上还贴着纱布,一副惨兮兮又可怜的样子。
他这次没有猜出她想要做什么,试探着弯腰伸手去抱她起来:“想上厕所么?”
可下一刻,那“惨兮兮又可怜”的姑娘用左手拉住了他的迷彩服的领口,仰头一口咬住他的薄唇:“想吃……”
荣昭南顿了一下,她的手指拉着他的衣领,就这么幼兽一样半亲半咬着他。
他神经一绷,几乎下意识搂住她的腰肢要回吻。
终究还是忍耐住了。
男人轻轻地抚摸着她背后,像哄小孩儿,声音被她堵了一半——
“饿了么?不着急,一会我给你打饭,你嗓子疼,要吃清淡的稀粥。”
他一向不是话多的人,此刻温言细语,格外温和,任由她胡乱亲着他薄唇放肆。
可宁媛没松手,但松了嘴,抬起大大的眼,定定地盯着他:“你……洗澡……”
她闻见他身上很干净清新的肥皂味。
荣昭南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自己这个问题,点头:“下午折腾设备出了汗,来之前洗了澡。”
她看着他身上硬朗的沙漠迷彩,又指了指外头:“还要……”
“嗯,八点半要试验比较其他装备,这套迷彩是e国的沙地新装,也有配套设备。”荣昭南低声道。
他们现在弄到这些国外的东西格外不容易,想要知道自己与世界的差距,必须要抓紧时间记录下装备的体验感。
宁媛好像松了口气,努力地说:“……一个半小时。”
荣昭南以为她说空出来一个半小时可以吃饭,他点头:“嗯,我有一个半小时能陪你吃饭。”
可宁媛左手没松开他的领子,却用那只掌心包扎着纱布的右手,向下摸在他腰间的武装带上。
他身上的英制沙漠迷彩灰白暗黄交织成掩护色,领口扣得很紧,把喉结都护住。
冷色调的迷彩服是让人联想起钢铁、血与沙漠烈阳下的硝烟。
他腰间粗粗的编制武装带黄铜铁扣上印着英文字母,粗犷冷酷,却把他修腰勒得紧窄。
显出一种勾人的禁欲范儿,还有那张高冷俊美又锋利的脸,此刻却温情地看她。
像锋利的刀刃入了刀鞘,想让人把他拔出来!
“……吃……你。”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荣昭南顿住了,看着跪在床上,趴在自己怀里的姑娘。
这才发现,她眼里的光,不太正常。
有点像和匪徒搏斗那天晚上,明亮到一股子凶狠气。
荣昭南眉心拧了拧,按住她放肆的手:“你身上还有伤,我没那么禽兽。”
宁媛眼睛亮得吓人,像跳着那天晚上的火焰:“伤……在脖子,在手……不影响……睡觉。”
她不放弃地去解他的武装带,无声地开口用气音告诉他,她想要什么。
荣昭南眼底闪过暗流,卷毛兔是真的不太正常,怕是创伤应激了。
他眉心拧得更紧,却不敢太用力地去拉她受伤的右手,只能喑哑地低声道:“宁媛……唔!”
宁媛那只完好的左手突然探入他迷彩服下摆,毫不留情地隔着裤子。
一把准确握住了那把专属于他的军刀。
就像那天她握住那把砍死了高大匪徒的长砍刀一样,用力拿捏住专属于他,沉甸甸的危险的军刀。
荣昭南浑身猛地一僵,阻止的话变成了闷哼,向她的方向斜了身体。
她头上脖子上包着纱布,笑起来时乌黑明亮的大眼弯弯,看起来纯真得像个未成年少女——
“好刀……这刀……快不快?”
撩得荣昭南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焰火凶光,但片刻后,又生生压回清冷幽暗的眼底。
他一把清冷的声音都压抑得温和,轻轻拍她尾椎:“别闹,放手,你病了。”
宁媛却凑在他敏感的耳边,用气声在他耳边亲昵又老气横秋地边笑边无声问——
\"荣队,教材都看完那么久,床上打仗还是不行?\"
他是细致的人,但他的细致都用在对付敌人上,从不是真礼貌斯文的人物。
太岁这张淡漠漂亮面皮下是一头野兽,一把淬炼见过血的刀。
现在,她要他这把太岁刀,捅穿附着在她灵魂身体深处的焦躁和不安。
荣昭南顿住了,低头看她,慢慢地笑了:“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