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又称菊月。
满庭秋菊,开得旖旎。
这段日子,隔不了几天,小竹楼里就会多出一两盆名贵的菊花,不知不觉,也真花团锦簇了。
“我还是喜欢这盆凤凰振羽,品相好,寓意也好。”
“明明那玉壶春更好看!”
“谁说的,这个红衣绿裳最漂亮!”
……
梁婠直起腰往后一看,几个人围一圈,叽叽咕咕争着。
她转过身笑笑:“这感情好,你们只挑几盆自己喜欢的照顾。”
花一多,照顾起来是真的费事。
几个人嬉笑着互相推闹,说什么哪盆都不喜欢了。
秋夕忽地从几人中间抬起头来:“梁姬想好挑哪盆了吗?”
她这么一问,气氛骤然变冷,全都没了笑意。
九月初九,是陆修与曹鹿云成婚的日子。
日子越近,她们越是避开这个话题,能不提就不提,可再不提那边新居紧锣密鼓的收尾工作,只要不是瞎的聋的,总能瞧得见、听得着的。
剩下的婢女明显噤了声,低着头搬花的、浇水的,又各忙各的。
梁婠看在眼里,这般避而不谈的,才更容易制造矛盾,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不如一开始就少一点猜测。
她笑笑:“你们刚不说有盆寓意好的吗?是叫凤凰振羽吧?”
“啊?”谷雨揪着眉头看过来,将手中的花盆往怀里收了收,旁边白露轻轻戳了戳她,她只好不情不愿将花盆放到案几上。
梁婠瞧了眼案上的花,如凤凰展翅、犹为美艳,再看谷雨割肉似的表情,摇头笑了:“罢了,你既舍不得,那就留下吧。”
谷雨瞬间乐了,冲着白露眨眼。
秋夕又指着手边一盆道:“不如这盆叫绿牡丹的,也是稀奇,明明是菊花,倒叫牡丹——”
“这盆我喜欢,”梁婠打断,“谷雨你可帮我看好了,谁也不许打这盆的主意。”
谷雨笑着连连应了。
秋夕苦着脸:“那梁姬打算送哪个?”
梁婠净着手,头也不抬“也不是非送花不可,屋里头的架子上,摆的物件不是很多吗?”
她与曹鹿云又不是真要称姊道妹,只面子上过去就行,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讨好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那真是大可不必。
梁婠净完手去拿给宋檀做好的养容丸,内调不比外涂重要?
“梁姬,车子备好了。”
才将瓶瓶罐罐装好,就有婢女进来。
梁婠点头,只简单收拾一番,就带着秋夕出门。
她与宋檀约好今日送药的。
秋日的午后,还是暖洋洋的,犊车驶得不疾不徐,梁婠倚在窗边,沿街的摊位上,倒是有不少人在兜售新收的粳米、粟……
秋夕往窗外看了眼,有妇人挑卖山里挖的笋尖和蕈子,叹道:“每回奴婢看到叫卖的妇人,总能想起春儿,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得了好日子。”
崔氏祖上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读书人,祖父还曾做过地方官员,只不过到父辈时,家道落败。这些,梁婠是知道的,但万万没想到春儿竟是自小就服侍崔皓的贴身婢女。
若不是那日崔皓当众坦白,她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也难怪二人如此情深意厚呢!
“是啊,她的好日子才开始呢。”
梁婠望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眯起的墨黑眸子颜色愈深,敛去唇边不经意露出的讽笑。
“还从未听过赘婿能纳妾的,这回要不是您帮忙,春儿也就真是没指望了,可是如此一来,冯娘子那边怕是……”
梁婠回头看一眼秋夕,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说说?可她明知道张氏他们是如何对自己的,竟还能动恻隐之心——
梁婠想了想,正色道:“秋夕,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原谅,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帮助。帮人要适可而止,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人起了贪念后会变得多么可怕!”
所谓利欲熏心,她从前并不十分理解,现在却是深有体会,那利欲真能将人熏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还记得初来晋邺的崔皓,是个一张口就会脸红的人……
犊车停下,回忆也中止。
梁婠整理好思绪下车。
满记成衣铺两层高,老字号,是从城西搬到城东的。
梁婠进门时,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伙计坐在门后打瞌睡,突然看到来人,惊得差点滑到凳子底下。
很明显,宋檀这个家伙又迟了。
梁婠是老顾客,熟门熟路去楼上坐着等,伙计知道她的习惯,只端上一壶茶,便去忙自己事。
二楼坐着能看到沿街景致,倒也不算太无趣。
梁婠拈起茶杯才喝一口,袖子被人扯了扯。
“梁姬,是曹女郎。”
梁婠站起身,伸头往楼下看,是有三两个年纪相仿的贵族女郎,其中一个就是曹丹青,紧接着楼下响起说话声。
梁婠嘴角抽了抽,还真是有缘。
秋夕一脸担忧,那曹丹青的虎劲儿她是见识过的,真要发生冲突,靠蛮力,梁姬不是她的对手。
“都逛了好半天,你也不嫌累啊?”有人娇软着嗓子抱怨。
“她现在怎么可能累,说是替阿姊选礼物,想是借机给她自己选嫁妆呢!”有人接过话打趣着,当即楼下笑声阵阵。
曹丹青没好气:“我就让你俩占个嘴上便宜!”
“瞧瞧,这就是得了如意郎还卖乖!”
“可不是,她们姊妹俩,一个赛一个嫁得好!”
几人说说笑笑。
梁婠看了眼噤声的秋夕,明明她俩先来的,怎么反倒搞得跟做贼似的。
何况,这种闲话她也没兴趣听。
梁婠站起身准备下楼。
“不过,我怎么听说那梁氏备受重视——”
“何止?我听我兄长说,那梁氏极爱花,凡登门拜访大司马之人,无不是寻了名贵花卉带去!”
梁婠脚下步子一顿,偏头与秋夕对视一眼,所以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花就是这么来的?
她将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站定。
“啊?若当真如此,你阿姊嫁过去,能应付得了吗?该不会往后还需看她脸色——”
“不过就是一个妾,也值得你们说这些话?”曹丹青冷哼,“就她那样狐媚勾人、不知礼义廉耻的,东市教坊里一抓一大把,如何能与我阿姊相提并论,待我阿姊过门,她若不安生,定将她拉出去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