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斋自打三年前成立,走的就是纯高端路线。
最早是依靠一楼厅堂那四块巨大的镜子吸引人,但渐渐的,随着镜子在大明上层社会中逐渐普及,其给人带来的震撼力也逐渐减退。不过冼如星到经营策略并未改变,既然叫多宝斋,那么里面的东西一定要新要奇。所以不光经常给大厨送食谱,还鼓励开发新菜,再加上地点好装潢精美,生生在京城的酒楼行业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已经是达官贵人们宴请客人的首选。
冼如星出去的时候,正赶上两伙人争执最激烈的当口。
只见一身穿缎地茶色直裰,外罩宝蓝褡护,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尬笑着站在两伙人中间门,面容带着几分讨好,似乎是在说和。
赵似露跟在后面,一搭眼就笑了,“还以为来找咱们麻烦,原来是跟定国公一家打起来了。”
“京城里掉根竹竿都能砸到几个官,多宝斋这么大的店,想也知道背后有势力,闹闹事儿还行,真说得罪主家,犯不上。”冼如星摇头,旋即眉头微皱,定国公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耳熟……
她正寻思着,另一边已经快要动起手来了。
“明明是我先进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路,还讲不讲道理了!?”一锦衣中年男子怒斥道。
与其相对的则是一帮道士,为首的不过三十上下,神态倨傲,长得道士仙风道骨颇能唬人,见此淡淡道:“是我们先进来的,不过在大堂耽搁了一二,你我前后脚而已。”
锦衣男子气得够呛,“既然是前后脚,那我既然都进来了,陶高士换一家便是了。”
道人,也就是陶仲文冷笑,“我若就是想在这儿吃呢。”
“你!”
眼看气氛逐渐焦灼,突然,一道女声响起,“两位,这么多人看着呢,就这样动手不太好吧。”
冼如星笑眯眯地走到前面,拱手道:“不过是个位置,既然大家如此抬爱多宝斋,那这样吧,里面还有一桌本是贫道给自己留的,如今让给你们好了。”
陶仲文敏锐地捕捉到“贫道”两个字,能在京城里有这么大产业的道士凤毛麟角,再结合对方的样貌特征,几乎是瞬间门就反应过来了。不过片刻,脸上立即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原来是冼真人,之前听说您要归京,没成想竟然在这儿碰上了,这多宝斋是您的买卖?”
冼如星拱手,“小本生意罢了,也就是朋友赏光。”
陶仲文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眼珠子都要滴血了。早就知道嘉靖身边有个女道士简在帝心,听说其走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请龙虎山掌教帮着引荐。最近好不容易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道士,然而面对整日喜怒不定的嘉靖,他总觉得心中毛毛的。为防止落下话柄,陶仲文根本不敢置办任何产业,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捞钱。
前段时间门春闱结束,刚好有个新科进士花了大钱想要跟自己套近乎,陶仲文也打算培养一些亲近的官员,如此便赴约了,谁能想到于此碰到了冼如星。
此时他真想好好问问对方,是怎么这般光明正大在嘉靖眼皮子底下做生意的?
不过现在嘛……看着冼如星清丽的面孔,陶仲文心中有些犹豫,他入朝尚短,对这位同门了解不多。如今还拿不准主意该是以何种态度与其交往,此事事关重大,断不能马虎。遂堆起和善的表情,态度愈发亲切道:“今日得见真人,本应我做东,不过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情没处理,眼下这顿饭只能先欠着了。”
“高士太客气了,贫道这儿随时恭候,”冼如星自然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轻声让人将其送出去。
等他们彻底离开,方才回头,望着另一边的锦衣中年男子打了声招呼,“定国公,好久不见啊。”
定国公徐光祚有些尴尬地抬起手,讷讷道:“是、已经有六年了吧,真人您还是那么年轻。”
此言一出,后面的赵似露不由皱起了眉头,这话说的,总觉得既讽刺冼如星年纪小办事不牢靠又隐约间门骂她老,总之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倒是冼如星,有些怀念地舒了口气,是了,就是这个感觉,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眼前这位定国公,正是当年前往安陆迎接圣驾的人之一。犹记得那时候冼如星还跟朱厚熜商量着,想要拉拢勋贵团体来对抗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结果被徐光祚的低情商噎了个半死,想得好好的计划中途流产,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见到熟人,有一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徐光祚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顿时面如死灰,无奈地低下头。
说实话,逢迎新君,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大功,他们那帮人只要不自己作死的,全部加官进爵仕途通达。唯有徐光祚,因为几次说错话得罪人,混得一日不如一日。前段时间门又得罪了嘉靖,被罚俸不说,手上仅有的一点实权都被撸下去了,也正是因为这点,方才陶仲文才不把其放在眼里。
徐光祚也知道自己的毛病,这些年愈发沉默,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想改也改不了,现在看到熟人,不禁有些羞愧。
不过冼如星是谁啊,不仅表现得毫无芥蒂,还三言两语就跟他搭上了关系。虽然才回来前途未知,可女道士走之前在京城中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如此怎能不让徐光祚受宠若惊。
在说了半天话后,二人甚至约定了下次见面时间门,徐光祚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待其走了,赵似露不禁翻了个白眼,“总算是清净了,这半天就听定国公在这儿叨叨叨,师姐您一句话都没插上,他自己全说完了。”
冼如星微微摇头,笑道:“估计是太久没跟外人交流了吧,徐光祚这人还可以,没什么坏心。”
“之前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倒是个好人,但是……”赵似露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道:“定国公府上已经很久没出过什么能人了,他自己又因为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大臣,以后真跟其来往,会不会坏事……”
冼如星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陛下挑选臣子,才需要考虑这些。咱们找人合作,只需要背景实力,别违法乱纪,剩下的管他呢?现在朝中文臣武将各司其职,宦官身份敏感,唯有勋贵们不受重视,这个时候伸出手是最好的。大家齐心协力,才都有蛋糕吃。”
赵似露自然知道蛋糕是什么,不过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总管全局,自然清楚冼如星现在的身价,按理说这蛋糕应该早就吃到嘴里了啊。
“以前的蛋糕嘛,只有这么点儿,”冼如星举了茶杯,接着慢悠悠道:“现在嘛,你师姐想做个铁锅那么大的,让天下人都吃上。”
赵似露怔住了,半天,郑重道:“好,我会尽我的权利来帮你。”
冼如星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在简单听取了最近京中的大小事情后,冼如星思考半天,选择去了杨一清府上。
老头儿今年已经七十多了,虽然身体还硬朗,但为了其健康着想,朱厚熜还是特意减少了他的工作量。这不,现在才过午时,杨一清就已经回家休息了。看见冼如星过来,不慌不忙打了声招呼,“啧啧啧,你看看你,都说了赶了那么久的路,不如先在我府上修整一番等陛下召见,结果呢,跟陀螺一样,在京中来回转,年轻也不带这么造的啊。”
“没办法,您是知道我的,天生劳碌命,闲不住。”冼如星苦笑,接着开口道:“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事情阁老要是能提前与我说清楚,贫道也不至于四处奔波。”
“啊?什么事儿?”
冼如星清清嗓子,将今日在酒楼里遇到陶仲文的经过说了一遍,接着直勾勾地看向杨一清。
老者茫然,“这个,见到了就见到了呗,你们往大了说也是同门,下次见到了互相切磋切磋。”
冼如星见他装傻,有些气笑了,“阁老,贫道打从跟着陛下进京,这几年也没少未朝廷做事儿,出钱出力不说,连命都差点丢掉。可即便如此,朝中文官依旧因为我是个道士,整日对着陛下进谏,现在陶仲文连国公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就这样假装看不见,合着就针对我一人呗?”
“这个、这个……”杨一清支支吾吾,对上女道士平静的双眼,实在想不出什么说辞,最后苦笑道:“好吧,我跟你讲,不过你时候得答应我一件事。”
冼如星抱臂,示意他先说。
“要说这陶仲文,其实进入朝堂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多点。你走之后,朝堂上发生许多事,陛下年岁渐长,龙威日盛,不止一次跟大臣们呛起来。”杨一清回忆起当时的火爆场面,不由摇了摇头,“这大多数都是陛下获胜,大臣们不服气,便寻找能插手的地方,寻了一圈发现,当今圣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子嗣。”
“不光是子嗣,连后宫都空无一人!所以大家都希望他能举办选秀。可是陛下就怎么也不同意,其实这点我也是认同官员们的,毕竟后宫不稳,朝堂也跟着受动荡。眼看都要及冠了,要放在寻常百姓家中,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会跑了。大家干着急,连死谏都用上了,最后可能是把圣上弄烦了,那日朝堂,他当着众人面宣布了件事。”
“什么事?”冼如星虽然嘴上发问,心中却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个、那个……”杨一清结结巴巴,“陛下直接了当道,他自己,嗯、不太行……”
冼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