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薰烟阵阵，这股凝神安心的味道，正渐渐溢出房间，飞出走廊。
屋内静得可怕。
筱筱与马老分坐方桌两侧。筱筱的视线，搁在马老身上。但马老的目光，只分给手中的布老虎。
筱筱双手叠十，下巴搁在手背上，静静地看着马老。
你不说话，我不开口。
就这么互相看着自己在意的东西。
阿梅端着瓜果点心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静悄悄的画面。
“呀，你们在做什么？”
“嘘。阿梅，别说话。”筱筱抬手，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马老抬眼，在结束静坐前一刻，终于注意到眼前还有其他人。他狐疑的眼神，不仅递给阿梅，也落给筱筱。
“你们是谁？”马老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未完全恢复。
但吐字还算清晰，能从较慢的语速中，勉强听清。
阿梅愣了愣，显然，被马老突然丢出的问题吓到了。侧身走过，她停在筱筱身后。
“我们是你的朋友。”筱筱淡定解释，丝毫不慌。
“朋？友？”马老一字一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理解朋友的含义。
低眼，他的视线重新分给布老虎。
房间里再度陷入安静状态，但多了一丝指腹与布老虎之间的摩擦声，似刻意为之。
“我们是你的朋友。”筱筱重复道。
“那你们，要和我一起玩这只老虎吗？”马老再抬头时，眼神里有了邀请之意。
“好啊，你想怎么玩？”
“我想，我想……”马老再次垂眸。“陌生朋友”的问题太多，他还来不及跟上对方的思考节奏。
慢一点。
再慢一点。
马老用平复呼吸的办法，平复此时的急躁。
“我想，听布老虎讲故事！”
“好啊，我也想听布老虎的故事。”
“小姐，你这——”阿梅点了点筱筱的后脑勺，疑惑问道，“布老虎怎么会……”
“嘘！”筱筱二次比出噤声，“我知道，你别打岔。”
这阿梅，担心真是太多啦！
差一点，就坏了我的计划。
“喏，咱们一人一句，将听到的故事讲出来，怎么样？”
“好啊好啊！”马老开心得直拍手，绽放出像三岁幼童那般的笑容。
“布老虎说，他有个孪生兄弟。”筱筱保持住和善亲切的笑容，但在提到“孪生兄弟”时，目光紧锁。
马老的笑容瞬间没了。
原以为只是听故事的阿梅，也在此刻，明白了筱筱的想法。
还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孪生兄弟……”马老重复着，像是陷入回忆，又像是进行思考，“我好像，也有一个孪生兄弟。”
是了！
筱筱眼前一亮。
看来，这办法确实有用。
“布老虎说，可是他找不到自己的孪生兄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马二。”
马老在念出这两个字后，陷入新一轮沉默中。
这次，更加安静。
静得筱筱连马老加重了呼吸声，都能听清楚。
“马老，马二是谁，还记得吗？”筱筱趁机追问。
“马二是我的弟弟。”马老像是念书般，用枯燥的复读声，讲出本属于自己的故事，“我有个弟弟。”
一字一顿。
没有任何起伏。
“我和他一起长大，在村子里，我们一起玩水，捉鸟。”
“马二的眉角处有块胎记。”
“但我常常用泥巴，假装自己也有胎记。”
“除了我娘，甚至，我爹也分不清楚，马二和我，我和马二。”
“我喜欢和马二玩捉迷藏，他比我厉害，会爬树，常常躲在鸟巢旁。”
“他躲呀，躲呀，躲呀。”
“他躲着躲着，就不见了！”讲到这里时，马老的呼吸声渐渐急促，一只拿在手里的布老虎，也应声而落。
阿梅弯腰，拾起后重新放在马老怀里。
但马老手抖得厉害，根本拿不稳布老虎。
布老虎又一次掉落在地。
“他躲呀，躲呀，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他。”
“那马二，他去哪里了？”
“马二死了！被人杀了！”马老声音陡然提高一倍，原本安静的环境，甚至有了回音。“他死了！”
“那是谁杀了他？”
“是、是……”
马老开始颤抖，眼神变得散乱，刻意躲开筱筱穷追不舍的视线。
“马老，你还记得凶手吗？”
“他……他！”马老瞪大双眼，筱筱的诱导，让他重新接近一段本不愿打开的记忆。“他穿了黑衣。”
黑衣？
“还有其他印象吗？”
“不是我们的人，他，他的口音。”
“知道是哪里的人吗？”
马老摇了摇头。
抱着脑袋，马老的声音更加颤抖，“我不记得，我不记得。”
“别怕，马老！”筱筱伸手，想要给予马老力量。
但被马老避开。
“他要杀我！他是要杀我的！但是杀错了，对，杀错了……”马老将声音渐渐收了回去，话音未落，已红了眼眶。
“马二他，是替我死的。”
“啊！”
“死的人，本该是我！”
马老痛苦地从椅子上跌倒，侧摔在地，胳膊与桌角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马老！”筱筱起身，“阿梅，快去叫钱太医。”
“好！我这就去！”阿梅转身，跑出房间。
“他，他不是我们的人。”
“他的胡子，对，他有胡子，是棕黄色的。”
“还有眼睛，是蓝色的，蓝色的，蓝色的。”
这不是大梁国人的相貌，筱筱迅速得出结论。
“马老，没事了，没事了。”
“你，你走开，别过来。”筱筱刚准备扶起马老，却不想，被马老用力打掉伸过来的右手掌。
“疼。”牵一发而动全身，兴许是马老力气太大，筱筱扯到了伤口。
呼。
深吸一口气。
筱筱不敢伸手，悄悄后退半步。
“好，那我走开。”
“出去！都给我出去！”
“好，那我出去。”
“你们，你们要杀我，还要杀马二。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筱筱一直退到门口，在即将走出房间的一刻，忽然停下了脚步。
再开口，再重新看向马老。
“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信！”
“马二在保护你，冥冥之中，他一直在。”
筱筱没有孪生姐妹。
但她知道，双胞胎从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