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
真正的钟声在结界内外响起,纯白的剑光扫过苏佩比亚全城,抹去了一切不应存在的野兽与亡灵。紧接着损毁的街道自动修补,折断的树木重新生成,倒塌的建筑连同内侧的家具只一个呼吸就变回了原先的样子。人们惊愕地扫视着自身,发觉身上的伤口像是从不存在,连衣服上的尘土都消失了。
钟楼广场旁,菲利斯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切。数分钟前的三人混战让场地遍布冰晶与石块,如今的街道整洁得像刚做过一次大扫除,连一粒灰都看不见。他缓缓举起左手,自己的手中握着一根大棉花糖。菲利斯想起灾难发生前他坐在大巴车上跟大家聊天,当时他就在吃棉花糖。
“怎么回事?”男孩下意识问。他的朋友们和他一样呆呆傻傻,过了很久有人指着内城区的机神说:“是不是……那个搞的?”
机神的驾驶舱里,莫垣凯也在沉思。这一切当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状态完全的情况下他有信心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累得快吐了离昏迷就差一个枕头。他思考了三秒钟想起来身后还蹲着只狗,回头问道:“奥莉安娜?”
“是骑士艾兰迪亚!”里侧的奥莉安娜兴奋地说,“她回来了!”
影雾都内,蓝教堂区。
活灵军团漫山遍野,圣乔治的石凋立于战阵最前作为先锋;贪婪玛门的导剧创界被重重压制,范围已大大缩小。
“到此为止了啊……”
两位创界法使的战斗已快要分出胜负,打扮花哨的镜面演员似乎准备退走。可它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凌厉的剑光就从天而降。艾兰迪亚的到来令导剧创界化为粉尘,她只一剑就将双头鹰状的贪欲玛门斩杀!
拂晓骑士反手一剑刺入镜面演员的胸膛,长剑自斜向将演员的身躯斩断,随后击破了它的面具将其头颅破坏。这镜面演员竟没有脸,那镜子般的面具下与一身华服中满是生长着龙鳞的血肉。
拂晓骑士与返魂法师迅速交流意见。“恶性法使?”老法师焦虑地咂舌:“之后再说,先支援麦柯罗!”
艾兰迪亚点头,随手将这怪物的存在完全磨灭。她凭空造出两匹白马,与洛宁勒斯一同赶赴内城区的战场。
“怎会如此?绝无可能!”
滔天火海之中,司徒弈眼神迷茫。至今为止的战斗中他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其实力与城府堪称深不可测。可当圣剑光辉亮起,骸王莫顿死去时,他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而在拂晓骑士脱困而出时,司徒弈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感到吃惊吗……不敢置信吗?”
一个烧焦而枯干的人形在司徒弈前方伫立,犹如他的铠甲一般焦黑,像是烧尽的柴火。麦柯罗·赖特此时仿佛灯尽油枯,但他的铠甲上燃烧着不朽的圣火,那力量驱逐了一切伤势,令他的肉体再度回归到全盛的状态。
那是圣火铠甲的力量,无伤,不坏,永存,在防御权能中立于最高点的“不朽”!
“你是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司徒弈。你算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行动,却没有想到这世界上有和你一样天资横溢的年轻人……他们的心与正义足以超脱一切的桎梏,他们的热血能将既定的命运打破!”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司徒弈阴沉地后退,忽然甩出万千丝线缠向团长身后的女王,又唤出数只巨型木偶挡在老团长前方。“贼不走空,王冠与我!”他的目光紧盯着女王头上的冠冕,他要夺取那统御王国的力量!
“到此为止了,邪恶之徒!”
麦柯罗举剑前冲,灼热的魂火缠绕在他的长剑之上,犹如他的灵魂一般赤诚。老骑士的长剑带着千锤百炼的技艺与正义的心念斩下,将无数丝线切断,令所有木偶烧尽成灰。“唉……”司徒弈都囔了一声,将手向身后伸出,抬高声调:“局势有变,速来救我~!”
可是,他的身后无人出现。司徒弈大惊:“隐律主?为何——!”
老团长抓准这一瞬的空隙趁虚而入,长剑斩入司徒弈的身躯,焚魂圣火的力量完全爆发,在影雾都中升起通天火柱!
迫发至极限的出力令麦柯罗再一次变为燃尽般的凄惨模样,老骑士谨慎地收剑,回防。高帽白衣的男人在火焰中熊熊燃烧,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化,在化作灰尽前的一刻露出玄奥的笑。
“看来是龙套该要退场的时候。”司徒弈说,“演得好,自我牺牲的英雄。”
烈火吞噬了鬼影般的男人,破界法的力量如光环般荡漾开来,一切都消失了在光中。
艾兰迪亚与洛宁勒斯赶到影雾都中央时,光芒已散去了。他们在先前不敢轻易插手老团长的战斗,破界法的力量过于狂暴,匆忙出手很可能起到反效果。
影雾都结界中部曾是一片异化的建筑群,如今仅剩下无边无际的黑,像是战争过后的焦土。一个黑色的背影立于灰尽正中,铠甲上零星掉落着点点灰尽。
黑甲的骑士开口了,声音苍老而虚弱。
“我有句话想交代你们……”
两人同时紧张起来。“团长?”“麦柯罗?”
老人缓缓转过身来,干枯的脸像将死般僵硬,而后慢慢绽放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就是说,这次的记者招待会别让我上了行吗?”
洛宁勒斯长出一口大气,气得挥舞手杖打来:“为老不修的东西!”“开个玩笑,老朋友。哎幼,别真打!”老团长赶忙躲闪。拂晓骑士微笑着看着这一幕,问道:“陛下,您是否安康?”
“我真高兴你们还记得可怜的老太太。”女王陛下从老骑士身后走出,温和地笑笑,“受了些惊吓,其余一切都好。那个恶徒在方才想靠他的同党逃走,老麦柯罗抓准机会才一击制敌。”
“那个黑衣的男童?”拂晓骑士问。
“我想是他,司徒弈叫他‘隐律主’……”女王若有所思,“司徒弈被他的同党抛弃了……?回去之后我们该好好商量了……圣王啊,究竟是从哪冒出来这么多的创界法使。”
“得紧急追查残党,等回去之后再好好开个会。”老法师赞同,“等回去之后。”
麦柯罗望着一片狼藉的影雾都,由衷感慨道。
“老天啊,总算结束了!”
创界法使们的战斗结束了,结界里外的敌人们也均被清理一空。这起骚乱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物质财产损失与需要住院的重伤员,因为所有的物质与伤势都被拂晓骑士“修”好了。本次事件被定义为巨龙现象带来的衍生事故,一度崩毁又修复如新的房屋则以“巨龙现象引发的集体幻觉”作为官方解释。
然而事件不会这样轻易结束,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闹出了这样大的骚动,民众情绪之激烈可谓空前。一日之内出现的种种超自然现象需要一个交代,大家伙的情绪也需要一个宣泄口。
在这个至关紧要的场合,女王阿尔比恩·安妮·莫顿亲自站了出来,以72岁之高龄走进了王国的群众之中。她在决斗之日当天下午举办了面向全市的演讲,表彰了官方的诸位骑士与警官在此次突发事件中展现出的勇气与高贵品质,赞扬了王都民众在危机中不放弃,不慌乱,井然有序,团结一心的精神,并对不幸受伤的市民们表达悲痛与惋惜。
在之后的两天之内,安妮女王亲自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对一部分超自然现象做出了一个“相当令人信服的解释”,并带着王室成员们前往王都的各个场所亲自慰问。一系列活动的开展与王室的到来大大鼓舞了人心,在各位专家的配合下局势很快被稳定住,王都逐渐恢复了平稳。
“她真有一手哦。”莫垣凯赞叹道,“我这个外国人听她演讲都有一种爱国情绪与民族自信油然而生,看电视的时候我差点把自己当王国人。”
“那是当然,女王陛下可是王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国王之一。”奥莉安娜自豪地说,“她可说是曾经复兴王国的女人。”
“何出此言?”
“在陛下刚继位时,王国的气象可远远不如现在呢。50年前的王国内部阶级矛盾激烈,外部大局势因第三次科技革命而诡谲多变,那时不少悲观的人都觉得王国要衰落了。但是安妮陛下靠杰出的智慧化解了危机,她在内大胆提拔新人制定新政,在外则积极外交调整局势,带着王国走出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她就是这个国家的象征呀……给。”
奥莉安娜削完了苹果皮,将一整个苹果递给了病床上的超能力者。莫垣凯一面寻思你真懂什么叫科技革命吗,一面接过苹果啃了一口。
如今距离战斗结束已过了两天,他正坐在一张堪称豪华的病床上,整个病房布置之高级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酒店的总统套房。实际莫垣凯也只是力竭不需要什么正经治疗睡上一觉就好,但王国方面坚称必须做次全面检查以绝后患。这对待病患谨慎而科学的态度让他不由得怀念起苍穹之都,在老家的时候他们哪怕折了胳膊断了腿找医生一拼就能高高兴兴去夜市吃烧烤。
对面墙上的电视放着晚间新闻栏目,主持人正大力表彰两位“自苍穹之都前来王国交流学习的超能力者”在本次事件中做出的突出贡献,占据画面近半的赫然是人造机神的照片。这也就是王国官方对超自然现象的解释——都要多亏超能力者拔刀相助。
莫垣凯苦着脸说:“可不可以低调一点啊?”
“这个……”奥莉安娜笑眯眯地合掌,“反正大家都看到了,就正好把超自然现象都归在您二位的头上吧!您放心,我们没有公布您与公孙先生的姓名与长相哦!”
“希望不会一上街就一帮人围过来这样……”莫垣凯几口啃完苹果,问道,“阿策还在睡?”
“公孙先生似乎过劳了。”奥莉安娜忧愁地说,“他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能力消耗过度就会这样,上次在船上的时候他睡了快一周,这次说不准得有三四天吧……”
说这话时,莫垣凯觉得有些奇怪。
阿策的耐力他是了解的,这都结束两天了,区区一场生死战不会让他昏睡这么久。他到底干了什么,才会把力量消耗到这种比拟暴走的程度……?
公孙策昏昏沉沉地睡着,感到自己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飘浮,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沉沦。
暗中有声音响起,分辨不出来源,像是火焰一样跃动着,但又觉得冰冷。
【继续】【力量】【世界】
【毁灭】【打破】【境界】
你好吵啊。
我想休息。困死了。我要睡觉。
【为什么】【停下了】【为什么】【抑制着】
说到底能力这种东西就是要克制着用。暴走的话会出大事吧。大家都会很不愉快吧。因此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愚行】
愚蠢的是你吧。再继续的话会很不妙啊。会打破的就不止那一个东西了。
【终有一日】【展现觉悟】
没有觉悟。我舒舒服服窝着挺好的。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夺回剑!】
然后若有若无的声音远去了,好似被这个懒惰的人类气跑了。他继续在寂静中飘浮着,下沉着,沉沦着。意识远去了,再度浮现时好像过了很久。不再那么疲劳了。充盈的精神中开始构建起思维,先前那些无意识的交谈在记忆中澹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缓缓睁开双眼,视野浮现出白色调的房间,窗边黄昏色的轻纱被微风吹拂,女子的面庞从一旁接近,她的长相在纯白的光中模湖,轮廓澹雅而温柔唤醒了许久前的记忆。
“……妈妈?”公孙策迷茫地说。
她的面庞更近了,素手擦过少年的鬓发,替他戴上眼镜。视野顿时清晰起来,她的样貌映在少年的眼中。纯白的光是看不清晰的银发,面庞如初见一般美好,灰色眼童温柔沉静如湖水,带着一闪即逝的笑意。
“我不是你的母亲,公孙先生。”艾兰迪亚说。
“…………………………………………”
公孙策的耳朵从根子上红了个透彻。他缓缓地,缓缓地将脸埋在手中,随后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