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战时,江油戍的防守当是极强,我军...”毛乔看了看面色饥黄的大军,“我军极寒交迫,手无寸铁,如何破关?”
“那便要看吕统领能闹出多大动静了。”
子婴低头看着垂直而下的山崖,后世邓艾裹毯子由此翻滚而下,大军摔死过半。
“五根,不,七根绳索相连,系在山石之上,众将士顺着绳索而下。”子婴的声音也有些虚浮。
众秦兵系好绳索,子婴脱下甲胄,缠在手中,拉着绳子滑下,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毛乔担心子婴安危,带着大军紧随其后。
江油戍的守军都没见到远处山壁之上的小小黑点,红衣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头昏眼花的一千秦军躲在江油关北方不远处观望关楼上的守备。
“金牛道西,最重要的关隘,怎么只有两个巴蜀兵守卫关头?”毛乔眯眼远望,问道。
“江油戍虽重要,西侧的梓潼却更临近金牛道,若被攻破,金牛道的守军必会被围歼。守关之人各个西望,梓潼该是出事了。”子婴笑道,“吕统领怕是到了那里。”
“九千人如何能调动江油戍的守军?”毛乔不解道。
“寡人将弓箭全交于吕统领,兴许梓潼守军,误以为大军来袭了吧?”
子婴也不太确定,九千人再怎么虚张声势都只是牵制罢了。他从没想过江油关动作如此之大,毕竟梓潼西还有重镇保宁可调兵支援。
而想到梓潼,要么从白水关,葭萌关出兵,要么从金牛道横渡剑门山。
吕马童在子婴心中,能不能过白水关都是问题。
“李信统领不会学着寡人横渡剑门山吧?他们哪来的开山之物?”子婴喃喃道。
“王上要如何破江油戍?!”毛乔再次问道,望着两山之中的险要关隘,毛乔顿时觉得一切的奇路都白走了。
“这还要靠毛夫长了。”子婴笑道。
“靠臣?”
子婴不由分说,伸头递进毛乔的衣中。
毛乔胸前一痒,捂着胸口连连后缩,“王上要做什么?!”
“把脸涂黑才能装越人啊。”子婴急道,“爱卿快把东西交出来,寡人有大用。”
毛乔松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包黑粟递给子婴。
“六七百人用一包虽说少了点,但稍稍黑一些,巴蜀军定然认不出来。”
子婴拿过黑粟,小心翼翼为自己和百秦兵涂着脸。
片刻后披散着头发,衣着破烂,披头散发的一千百越兵出现。众秦将互相观望其他的黑脸,极力忍着笑。
“从此刻开始,我等便是周吕侯吕泽的越人将士,刚刚从梓潼打了败仗,返回江油戍搬救兵的。”子婴那些还剩一些的黑粟说道。
毛乔心有疑虑,“一千人般救兵,守城将士不会信服吧?何况衡山王并没有将百越人送于刘邦。”
“他们定然会信的。”子婴笑道,“吴芮的确未送百越将领,但吕泽那个家伙在伐秦的时候便拉拢百越人了。”
吕泽最信赖的统领郭蒙,当年便是越人的统领。吕泽极重视百越势力,此举既是为了拉近关系,也为了防止百越生出异心。
“爱卿不必疑虑,扔掉盔甲,看寡人的吧!”
子婴带着众秦兵奋力起身,弯腰跑到江油关下。
守城将士顿时察觉,立戟大喝,“全都站住!什么人敢袭击江油戍?!”
毛乔等人一惊,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子婴看着两位将士都是新兵,心中有底。继续上前两步,左手掐着腰,右手指着那人的鼻子,
“喊什么喊?!没见过你驺爷爷?老子们在梓潼打了败仗,特来回来搬救兵的!赶快开关放行!老子们饿了一路了!”
瞧见子婴满不在乎模样,守城之人反倒有些心虚。
“打了败仗,连兵械都丢了,哪来的脸在此叫嚣?”守城之人气道,“搬救兵用的着这近千人?还从南而来,不应从东而来吗?”
“你哪那么多废话?!”子婴骂道,“你驺爷爷不认得路,跑错了不行吗?!巴蜀兵太无能来了,这才打了败仗,你驺爷爷不带着兄弟们逃命,跟巴蜀人死在梓潼啊?!”
“大胆逃兵!你们的命就比巴蜀人贵重吗?”那将士刚刚参军,正是巴蜀之人。
“随你如何想,周吕侯能随意杀了你们,要想杀老子就得思考几分了。”子婴摇头晃脑甚是不屑。
“你!”巴蜀守兵气急,“老子就不放关,饿死你们!”
一旁巴蜀新兵捅了捅他的腰,“这群人披发黑面似是百越人,周吕侯还要拉拢他们,不可轻易惹急。”
“娘的,脸黑就是百越人?我看就是秦军假扮的!”
另一将士思索片刻,朝着子婴喊道,“喂!诸位是百越将士吗?能不能说几句百越之语?说了在下便放关。”
“什么?!”子婴皱眉不悦,“你让老子说,老子便要说不成?你以为你是谁啊?”
“哈哈哈...”巴蜀守兵尴尬一笑,“非是如此,只是验明正身罢了。秦军狡诈,江油戍至关重要,在下不得不防。”
“老子偏不说!饿死你爷爷,等周吕侯来此让尔等都陪葬!”
子婴盘腿坐在地上,悄悄回头朝着真正的百越兵递了个眼色。
五六了百越兵上前,朝着守关将士说着他们也听不懂的话。
守关将士只知几人所言一致,非是乱说,认定了他们必是百越之人。
“哈哈哈,果然是百越将士,我等这便开关。”巴蜀守军笑道,拉拢着开关,缓缓放下关门。
众秦军望着打开的江油戍门,眼中通红恨不得立刻杀进去。
子婴起身,抻着懒腰,笑道,“刚刚还怀疑我等,此刻便要亲自下关楼来请。”
“你!”
“你什么你,我们数千兄弟一条心,尔等若不请,老子们背周吕侯而去,这罪名你担当的起吗?”子婴讥笑道。
两位巴蜀兵忍着怒去,一溜烟跑下关楼,在众人面前拱手。
“唉,如此便对了。”子婴拍着二人肩膀,“待我等封侯败将,少不了二位的好处。”
“多谢驺兄。”二人回道,怒气中还夹杂着些许窃喜。
“别在这杵着了,我等都快饿死了,速去派人做些吃食来。”子婴叮嘱道,“记住,要有鱼有肉,寻常的菜食可不和我等胃口。”
“是是是...”
二人转身,抢在众人面前回关,不知去往何处。
秦军想要拦杀二人被子婴伸手拦住,“不急,驻守江油关的人多半都是吕泽新招的巴蜀兵,不会识破我等的,先行入关,填饱肚子不迟。”
众军忍着杀意,缓缓点头,迈入易守难攻的江油戍中...
江油关内,巴蜀军忙来忙去,在空地之上摆放着数百几案,几案之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烤鸡,烤鱼,还有野果...
嶙峋的山石之间,几案显得格格不入。
“这也太...”毛乔一时不知评价。
子婴看着丰盛的菜肴有些不安。
“江油守将是哪位啊?守将若知晓,恐怕必会被戳穿。”子婴暗道。
“驺兄?”守城将士叫住呆愣的子婴。
“怎么了...?”
“卢大人知晓了诸位的到来,特让我等好生照看。”巴蜀将士讨好般笑道,“这些都是从关内的农家征调而来的,诸位慢用。”
“卢绾?!”
这种事若是卢绾做的,子婴丝毫不奇怪。
卢绾的一切殊荣多半是因刘邦的偏心,从未有过单独征战而大胜之时。
手下统领多半功绩足以封侯败将,刘邦看着老兄弟有些落寞,便屡屡给他创造建功的机会。
当年攻打临江国时,刘邦便派卢绾和刘贾一同行事,那时的刘贾已和彭越多次扰乱楚军腹地,还是刘邦的远亲。
汉三年,打下临江之后,正值在燕王臧荼叛乱,刘邦便封卢绾为燕王。而刘贾在三年之后才被封为荆王,封地在九江东,五年后淮南王英布叛乱,杀死荆王刘贾。
但子婴不太清楚,吕氏为何让刘邦发小驻守此处。
“难道以为刘邦必死,收买卢绾以拉拢还心向刘邦的重臣?”子婴思索着,“即使如此,也是吕泽之意,但他真不怕卢绾等人生乱吗?”
子婴叫退巴蜀兵,一声令下,数百几案旁的秦军抓过烤鸡,混乱的啃着。
“小心点...别撑坏了。”子婴撕扯着鸡腿,嘟嘟囔囔的提醒道。
几案上的吃食过于丰盛,毛乔也不得什么形象,恨不得连鱼骨头一同咽下。
“邹兄?”
守关巴蜀兵忽地返回,子婴正埋头鸡肉前,下意识看着手掌,竟沾染着一抹黑色!
“兄弟怎么回来了,难道有何要事嘱托?”子婴将鸡肉挡在面前,小心回着守兵。
守兵看着众人的模样,连连咽着口水,“卢大人...”
“兄弟若不嫌弃,拿去吃。”子婴拧下一根鸡腿递给守兵。
守兵一双手,悬在空中不知该近该退,“这...不太好吧。”
“拿着吧,这里只有我等,没人会发现的。”子婴瓮里翁气说道。
“那便谢过邹兄了。”守兵笑着接过,大口撕咬,“卢大人找将士们...说是有事相商。”
“好啊,寡...管卢大人有何事,在下必定照办。”子婴回道。
“邹兄可别忘了刚刚说的话。”守军认真提醒道。
子婴笑道,“那是自然,兄弟稍等片刻,待我等吃完。”
“如此也好。”
守兵正欲转身,忽地一愣。
远远的瞥见几个“百越”将士脸上的黑色消失,大片真实面容显露!
他们不是越人!
敢诓骗巴蜀军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流寇,恐怕真的是秦人假扮的。
“兄弟还有何事?”子婴问道。
“没...没什么...在下突然想到卢大人正忙着公事,邹兄还要稍等片刻了。”守兵语气愈发颤抖,恨不得立刻面见卢绾,带兵诛杀子婴一行。
“这样啊,我等亦是不急,只当消食了。”
“好好...”
守兵缓缓回身,一步步挪向远处,突然面前一片黑暗,失去意识。
“看穿便看穿了呗,干嘛表现的那么明显。”子婴扔下骨架,蹲地解着守兵的铠甲。
“王上,此刻该当如何?!”毛乔急道。
“诸位将士重新涂好黑粟,在原地不动便可,一切全看寡人的吧。”
子婴套上巴蜀兵的铠甲,擦干脸上的黑粟,顺着守兵来时的路走去。
子婴昂首挺胸,路过几处守兵丝毫不慌,直至看到一满脸怒容的巴蜀将士。
“唉!那群百越人真是不像话,大吃大喝,还不打算去梓潼!”子婴怒踩着地板骂道。
怒容将士瞬间被勾起怒火,“还有这种事?!老子这便去教训他们!”
“万万不可。”子婴拦下此人,故作为难道,“百越人丢盔卸甲,他们以此为借口。打了他们还要被军法处置。”
“那要怎么办?只能看着他们嚣张?”怒容将士骂道。
“唉...卢大人的意思便是让他们安下来,让我等前去杀敌。”子婴叹道,“稍后还要召见他们,当是吩咐些守关的小事。”
“真是岂有此理!江油戍根本不会有敌来犯,分明是让我等送死。”
“卢绾无能,如今只知道听从周吕侯的话。”
“也不知周吕侯看上他们什么了?!”
其他将士也被激怒,纷纷吐着苦水。
“娘的!”子婴大喝,“前方战事激烈,去了便是送死。左右都是死,今日老子豁出去了!”
“你打算如何做?”怒容将士急问道。
“这倒简单。”子婴阴笑道,“我等将铠甲兵刃给那群百越人,让他们上去梓潼。如此一来他们也无借口再推脱了。”
“他们跑了怎么办?或是再去卢大人那里说我等的坏话?”另一巴蜀将士心有不安。
“老子派兵带他们去,让那群人冲在最前面!”子婴“怒”道,“即可出发,也不让卢大人见到他们了。待到周吕侯归来,一切罪责老子担着。”
几位守兵任旧忐忑不安,“可我等亦是参与之人,免不了被责骂...”
“命没了可怕还是被处罚可怕?如何想不通呢?”子婴激动的骂道,“梓潼已然死了数千人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守兵思索片刻,齐齐点头。
“如此也好,我等这便去军营中借铠甲来!让他们去送死!”
“速去速回!卢大人急着召见他们,再晚一时,便会被发现异处了。”子婴“好心”提醒道。
几人点头南行,子婴返回几案旁,叮嘱着毛乔众人。
不多时,五千余巴蜀将士,抱着一千盔甲长戟,将众人团团围住。
子婴喉咙微动,生怕被聪明的人识破,一千对上全副武装的五千人,几乎没有胜算。
啪——!
一千人将兵械扔在地上。
“还愣着干嘛呢,穿上啊!速去梓潼杀敌!”为首的巴蜀兵一脸痞气,近乎威胁般说道。
“这...我....凭什么啊?!”毛乔重定心神叫嚣道,“卢大人只让我等填饱肚子,没让我等杀敌!”
“就是!没有卢大人的命令,我们哪也不去!”
“对!我等只听卢大人的!”
众秦军按照子婴的吩咐顶撞着。
“哼!这可由不得你们了!给他们换上铠甲,强行拖出去!”子婴大吼道。
“一起上!”
数千巴蜀兵七手八脚齐上,将一千秦军控住,撕扯着换上盔甲。
“啊!尔等这是要让我们送死啊!”毛乔倒地哭嚎道。
“百越人深受照顾,也该为周吕侯和王后出力了!”子婴骂道,“老子今日便亲自带着尔等上战场!”
为首巴蜀兵点头,欣赏般的看着子婴,伸手一挥,近千人押往东方的关门。早已心怀不满的众人,想要看着“百越”兵被秦军所杀。
“老大,剩下的将士不一同跟去吗?”子婴试探问道。
“为何?”为首巴蜀兵不解,“江油戍虽说不会被攻打,但总要留下些兵力驻守的。”
“这倒也是,不过...”子婴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唉。”子婴摇头叹气,“不过,此事我等皆是违逆了卢大人的命令,若是人少必会被处罚。但人多了,卢大人不想牵连过多,便不会从严处置,甚至还会不去追究。若老大不跟去,待到他日,跟随而去的诸将士被责,定会心中怨恨老大的。”
“也对啊!”为首巴蜀兵“恍然大悟”,“可...江油戍守军只有一万五千,先前已去了八千将士,剩下七千...”
“留下一千便好了。”子婴说道,“百越兵有千人,本是万人方可防止他们生出事端来...”
“六千...卢大人亦是不敢处罚六千人。”巴蜀兵点头道,“这些人,你便都带去吧!本都尉...留在此处,若卢大人发怒,可先为诸位抵抗。”
子婴暗笑,这人分明就是被他刚刚的话说的怕死了。
“好吧,在下便让他们战死梓潼!”子婴拱手,带着巴蜀将士,朝着江油戍东门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