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耶律洪基,刚坐上龙位不足三年,依然很年轻。
而萧皇后,自然也是很年轻的。
萧家是个大家族,大到直系子弟,就有一百多人,这还没有算上嫡系。
契丹历任皇后,几乎都是出自萧家,现任的皇后亦不会例外。
就在皇后回娘家时,贴着胡子的陆森,双手拢在袖口里,从不远处走过。
他看到了前方森严的防卫,也知道肯定是有契丹国的大人物在这里出入,但没有动手的兴趣。
虽然他有削弱契丹国的意思,但只杀一两个契丹国的达官贵人,是没有意义的,很快就有人补上。
真正的好办法,是让他们自己长时间内耗,内卷,把契丹的资源消耗到不足以对中原造成威胁为止。
陆森从旁边走过,一直在和自家父亲说话的萧皇后,却突然猛地向后一转,透过守卫的间隙,看着陆森远去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
旁边的中年男人疑惑地看过去,然后问道:“皇后,那边可有古怪之处?”
萧皇后摇摇头,笑道:“没有,只是似乎见着了熟人,可再看背影又不像。”
哦……中年男子没有多想,毕竟偶尔见着与自己熟人相似的外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陆森则在临潢府中闲逛,也不怕被契丹人打扰。
这里不但契丹人多穿宋服,而且还有大量的宋人出没,有的甚至还是高官。
现时契丹的官服与宋廷官服差不多,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陆森也很容易辨认对方的身份。
走了两三条街后,陆森在一间酒肆坐下。
他走了这么久,就属这家酒肆最多人,看着店中装饰,也是最为奢华。
他没有包厢,只是坐到了二楼的大厅之中,这里人多嘴杂,正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叫了两三样酒菜,尝了尝后,便摇头。
味道一般般,还真比不上杭州普通酒家做出来的菜肴味道好。
他原本长得极为俊秀,按理说应该是很受人瞩目的,但贴上那个配方出产的认知模糊小胡子后,在外人的眼中,便变得平平无奇了。
他听了会,便听到很多有意思的内容。
比如说前段时间,户部司张天赐,被宋人武人伏击,中了一剑,差点身死。
又比如说,上个月中旬,御史安以南,被宋人武者暗杀,断了一臂,虽然命保住了,却没法为国出力,只得自辞官身,准备当个富家翁养老。
不过就有前几天,那群伏击契丹官员的武人被找到了,差点被一锅端,十之八九被捕杀,只有两三人逃脱。
听到这里,陆森便有些佩服,无论他对侠客这个群体有多差的印象,但都不可否认,总有些人是例外的。
比如说展昭,也比如说这些愿意潜伏到临潢府里来,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侠客。
只是这些消息,依然不是陆森想要的。
他确实很佩服这些敢向死而立的武人,只是他更清楚,这些武人起点的作用并不大。
听了一阵子后,陆森便招招手,向小二问道:“店家,某初来乍到,想听听这临潢府有什么奇人趣事,可否告之一二?”
说罢,一个指头大的碎银放在桌面上。
店小二是个契丹人,他笑眯眯地把碎银收到怀中,说道:“这位宋国来的客官,你可问对人了。虽然我不清楚什么奇闻趣事,但有个人,却很清楚,我可以告诉客官你,他所在的地方。”
“那人很厉害,消息很灵通?”
“老没根!”店小二压低声音说道:“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在宫中侍候过两任国主,现在新国主上任,他便被放了出来,无儿无女地,只能靠卖些秘闻为生。”
“现任国主不怕他泄露宫中消息?”
店小二嘿嘿说道:“当然不怕,宫中的防卫,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更换口令和巡逻时间,出了宫门,就只知道些秘闻了。”
陆森明白了。
新上任的耶律洪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不但放了一批老太监出来,也放了一批老宫女。
说是仁慈,但实质上,也是为了减少开支,不想再养闲人和废物。
道理陆森一思索就懂,老手段了,每年为社会输送培养了五六十年的顶尖人才嘛。
“那位知道很多秘闻的老没根在哪里?”
他又在桌面上放下了一小颗碎银。
陆森很清楚,银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所以根本不需要浪费什么时间侧敲旁击,煞费苦力拐弯抹角去打探消息。
“出了店门,左转左转再右边,看到一个小巷,往里面走到底,有间土砖屋的门,比其它的都好都结实,那间便是。”
“多谢。”
陆森站了起来。
约两柱香的时间后,陆森找到了这个‘门最好’的土砖屋。
确实是最好,因为周围的房子,几乎都没有门,就算有,也是两块破烂的薄木板拼在一起。
陆森在黑色的木门上敲了三下,很快里面便有虚弱的声音响起:“请进来,门没锁。”
陆森推门而入。
这土砖门不大,一眼几乎就能将所有的事物都映入眼中。
桌椅,衣柜,木板床,以及一个背墙坐着的,脸色苍白,头发灰白的老人。
很多人都有个顾有印象,以为太监们都是娘娘腔。
但这其实是一种刻板的观念,娘娘腔的太监是有,但数量极少,绝大多数的太监或者说公公,看起来都是很威猛,很阳刚的。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没有了那玩意,因此即使是装,也要把自己装得很男人。
这本身就是自卑化后的一种外在表现。
这老人看着精气神都还不错,不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倒是像五十岁出头的。
而且对方的眼睛很有神彩,陆森被他盯着,仿佛就感觉到两剑在自己的身上刮着。
若是其它人来,保不住会觉得难受,可陆森天生免疫这种类似精神压迫的玩意。
他抱拳笑道:“请问可是从宫里出来的老爷子?”
“你还是叫我老没根吧。”这老人抱拳还礼:“宋人……年轻人,你很不简单,来此意欲何为?”
陆森平淡的表现,让这老人觉得有些压力。
若他年轻三十岁,当下就擒住这年轻人,问问是不是宋廷那边派来的刺客。
但现在,他老了,八十多岁了,再好的武功,再厉害的内气,到了这年纪,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我想询问一下老爷子,临潢府此地的奇闻趣事!”陆森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银锭,放在桌面上:“越是神奇微妙的越好。”
对方是老人,老人在这个时代,就是见多识广的代名词。
这老人拿起银子看了看:“宋制官银……不过你们把印记去了,挺有意思。”
“老人家厉害。”
这银子用的确实是宫中的压锻技术,因为这些配套技术,都是陆森向汝南郡王要的。
“这银子我不能收,我答应过国主,不出卖任何关于宫中的消息。”
这老人作了个请的后势,同时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森。
老人身上的肌肉已经绷紧,只要陆森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会立刻出手。
陆森摆手,径直坐了下来,然后才说道:“老人家莫急,我虽是宋人,但对契丹宫廷没有任何兴趣。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临潢府自古以来,发生的趣事,越是神异的,越是精怪的,我越感兴趣。”
“神异的?”老人上下打量着陆森。
“对。”陆森笑道:“我是寻仙求道之人,只对神异感兴趣,我大宋内的神异之所,皆已探求过了,没有发现奇特之处,所以特来北边找找。”
“你没穿道服,亦不着僧衣。”
“身无道袍,心中有道。”
老人挑了下眉毛,身上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他瞧了眼桌子上的银锭,然后说道:“来打听神异之事的,你还是第一个。以往来的人,都是向我打听,宫中贵人们的喜好。也好,反正我今天闲得慌,就给你讲讲古,说说我从小便听到,自己亲眼见过的神异之事。”
陆森立刻就从系统背包里拿出本子与笔墨,放在桌面上,然后准备边听边记。
老人看到突然出现的东西,双眼一凝,短暂的失神后,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陆森,但又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情,缓缓把自己这八十几年,听过的,经历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大约三个时辰后,老人喝了三次的水,终于把故事讲完了。
陆森收好本子、笔墨,他再拿出一块银锭,放在桌面上,笑道:“老人家的故事说得又多又好,小子感激不尽,多谢了。”
说罢他站起来,就要离开。
老人伸出手,似乎想让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了下来,转而说道:“后生,老家伙我脚步不便,请慢走。”
陆森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刚推开门,便微微皱眉。
此时天色已昏暗,门外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是和尚打扮的模样,另一个是位戴着竹笠的少年,模样就约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只是他有处怪异,明明年纪轻轻,头发也是黑的,可一对浓眉,却是白的!
白得像雪。
而且这两人,神情肃穆,看着便有些不对。
陆森抱拳说道:“请问,可否让让?”
对面两人齐退两步,陆森刚走出门口,旁边中年和尚打扮的男子,便已用轻功嗖得一声进入房中,速度极快。而陆森,则被那个白眉少年挡住了。
“这位小郎,看你模样也应该是中原人,挡我的路是什么意思?”
这少年人双手抱拳,同样胸前还抱拳一把长剑,他冷冷说道:“我师傅没让你走,你便不能走。”
陆森扭身回头,看到那个中年和尚已经站在老人面前。
“门外的客人,只是来问些事情的客人,两位中原的朋友,放他走了如何?”这是房中的老人在说话。
而中年和尚则笑道:“能来找你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老人一愣,笑道:“自我从宫中出来后,来访者没有一万,亦有数千,两位宋人朋友难道全杀得完不成?”
“能杀掉你,再杀掉眼前的卖祖求荣者,就已足够了。”
听到这话,白眉少年再退一步,长剑铮一声出鞘,指着陆森胸膛,大声喝道:“师傅说你是卖祖求荣,该死,所以你便要死。记着,我是绰号山西雁的徐良,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穿山鼠徐庆,等你下到地府后,阎王问你被何人所杀,可报我名。”
陆森表情难看起来,四年前,被韩彰一枚暗器打中眉心的经历,又浮现在眼前。
心情顿时就烦躁了起来,他不快地说道:“事情不问清楚,你们就要动手,不怕冤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白眉少年哼了声:“师傅说了,如果畏首畏尾,永远做不成大事。”
陆森叹气道:“不愧是五鼠的后人,连这种连累旁人的狠劲,都一模一样。”
白眉少年愣了下,问道:“你认识我家叔伯?”
陆森正想说话,但房中的和尚却突然说道:“良儿,莫和他废话,他这是在逛你拖时间,既然决定要动手,就不能迟疑,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
这时候,屋中的老人笑了。
“你在笑什么?”中年和尚有些不解。
“我笑你白痴。”
中年和尚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扭身冲向门外。
此时,白眉少年徐良已经动手了,长银在夜色中化成一道银光,直刺陆森喉咙。
但此时陆森已经摆正正步冲拳的姿势,身旁的空间仿佛在微弱地扭曲。
等到银光快到自己面前时,他踏步向前,一拳轰出。
简简单单的正步冲拳。
一股狂暴的气流在陆森的身前形成,它并不是拳头轰出来的,而是突然从一个虚空的口子中自己泻泄出来的。
仿佛是巨大的洞穴中,冲出了可怕的飓风。
“良儿,快闪。”
少年人的反应极快,银光快到陆森面前了,都能中途变招,他猛地闪到一旁,然后一股可怕的力气从身边擦过。
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