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镇抚司,诏狱之中。
这也幸亏锦衣卫的镇抚司,距离闹市较远,要不然光是这哀嚎惨叫之声,就能让无数的百姓无法安然入眠。
但也足以见得,锦衣卫手段之狠辣,抓人审讯,丝毫不讲情面。
更是各种酷刑,只要能让其张口,那便足矣。
别说这狠,也别说什么屈打成招。
凡是能进镇抚司诏狱,没有一个是好玩意。
可这群贪官污吏,枉法犯罪之徒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话,并非全盘托出。
所以该有的手段,锦衣卫甚至比大理寺、刑部,还要狠上三分。
至于朱棡刚到镇抚司,便是让人取过一条毯子,躺在椅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至第二日清晨,锦衣卫的蒋瓛方才拿着周德兴的供状,来到了镇抚司,并且叫醒了朱棡。
“这点事情,就不用叫孤了。”
“明日早朝之时,将其呈于陛下过目。”
朱棡揉了揉眼睛,便是摆了摆手。
周德兴的死已经成了定局,所以自然不用过问。
毕竟这个死法也体面,虽然留下了千古的骂名,但对于当代人来讲,能让自己的家族安康,还有后人血脉,就已经是十分不易。
而且纵然后世会戳周德兴的脊梁骨,但周德兴已经死了,听不见,看不见,在意什么?
“回殿下,周骥不堪审问,已经断气了,至于其妻与子,锦衣卫也将其秘密处决,绝对不会有人知晓。”
“对外宣称的名义,还是周骥目无王法,私窥宫廷,畏罪自杀。”
“至于其妻与子,也是被贬为庶人,当晚流放岭南,途中风雪交加,不堪重负,过度悲伤而死。”
锦衣卫的毛骧急忙踏进镇抚司的正堂,随后看向朱棡微微躬身道。
“江夏侯周德兴也是将所有的罪状,还有参与小明王一案的官吏名册都已经默写了下来。”
“随后,周德兴将丹书铁卷放于身边,饮毒酒自尽,并且向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蒋瓛也是没有丝毫隐瞒道。
后悔么?
周德兴肯定后悔。
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后悔药,所以后悔也没用。
而最后的那三个响头,也是在提醒朱棡不要食言而肥。
“江夏侯毕竟是有功之臣,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厚葬吧。”
闻言,朱棡点了点头道。
此件事以后,朱棡就会奏请朱元璋,立下功臣阁,为开国功勋,立像著书,以彰显其功绩。
当然,这也是为了归拢天下之心,所以哪怕周德兴是貮臣,是罪臣,但他的功绩,朝廷不能否决。
所以周德兴也有资格位列功臣阁,只是著书之中,肯定会标明,周德兴的罪状,但朱元璋却是网开一面,毕竟是功臣。
说白了,纵然后世悠悠,众口各执一词,也不会再有朱元璋屠戮功臣的骂名,这也从最大意义上,维护的朱元璋。
“遵命。”
蒋瓛又是重重抱拳道。
“毛骧,你跟在老爷子身边,许多年了吧?”
解决完周德兴的事,朱棡又是看向了毛骧,轻声道。
“回殿下,的确很多年了。”
毛骧躬身回道。
“陛下也信赖你,什么事都是你一手在操办,脏事干的最多,的确是咱老朱家的肱骨之臣。”
朱棡罕见的夸奖了一句毛骧道。
“为君分忧,臣之本分。”
毛骧也并未多想,反而是谦逊笑道。
“好一句为君分忧,臣之本分。”
“只是孤想知道,毛骧,你忠的是哪个君?守的是什么臣的本分?”
朱棡又是微微抬起眼眸,瞥向毛骧道。
“自然是陛下。”
毛骧心中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面色如常道。
“薛文志,这个人你还记得不?”
朱棡并未反驳,反而是询问道。
“宝钞提举司提举,薛文志。”
毛骧想了想,便是开口道。
“这个人怎么死的?”
朱棡仍然问道。
“服毒自杀。”
毛骧继续道。
“为什么服毒自杀?”
朱棡依旧问道。
“私印宝钞,其罪难容,害怕遭受酷刑,便是畏罪自杀。”
毛骧又是开口道。
“这件案子谁办的?”
朱棡将毯子取下,方才继续问道。
“此乃微臣监视不利。”
毛骧单膝下跪道。
不用问,也不用想,这件案子就是毛骧办的。
但本质上就是为了保下薛文志,可薛文志还是死了。
但是这其中还有隐晦,那就是秘而不宣,方才引出了锦衣卫的陆风、蒋瓛。
一个是秦王心腹,一个是晋王心腹。
唯独曾经锦衣卫的指挥使毛骧,在锦衣卫内部的地位略显尴尬。
可都是一心为朝廷办差,毛骧自然也不会多想,毕竟他效忠的是朱元璋。
“先不说监事不利,孤问问你。”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薛文志一案后,你在锦衣卫的话语权,还有权柄,都在不断的削弱。”
“甚至有些机密,陆风、蒋瓛都可以过问,唯独你什么都不知晓。”
“只负责办一些无关紧要的案子。”
朱棡走到毛骧的身旁,又是开口道。
“殿下让臣办什么,臣就办什么。”
毛骧的额头,微微升起一抹冷汗,但还是对答如流道。
毕竟是出身检校的毛骧,心理素质自然不错,更不可能会多想。
因为如果有事实凭证,以晋王的手段,毛骧不会是在这里问话,而是诏狱大牢之中。
所以这可能就是一场试探,反正毛骧心中是这么以为的。
“监视薛文志的那股锦衣卫,在江南、浙东都是先后而死。”
“上报的原因,是因为发生冲突,不幸亡故。”
“但孤查了卷宗,除了极个别锦衣卫,剩下的就是盯着薛文志的锦衣卫,而且是一日之间,全部身死?”
“那可是十六名锦衣卫,不敢说武艺有多高强,但应该没这么容易杀吧?”
“不敢说以一抵百,一个锦衣卫对付二三个大汉,应该没有问题吧?”
“而且彻查江南的卷宗之中,虽然发生了多起暴乱,但都记录的很详细。”
“当然这一段也记录得很详细,可往往都是随军镇压,为什么偏偏这一回,就只有锦衣卫?”
“而且最为巧合的就是锦衣卫死光了,镇压叛乱的兵才到,随后轻易镇压。”
“至于尸身也没有运回京师,反而是就近安葬,所以孤很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毛骧,跟孤解释解释吧?”
朱棡缓缓蹲在了毛骧的面前,便是笑眯眯的问道。
为何昨夜没有回晋王府,反而是直接来了镇抚司。
原因很明了,就是为了毛骧,毕竟锦衣卫的钉子,也是时候拔除了。
“回殿下,那是因为当地官府办差不力,少算了上百名护院,这才致使我锦衣卫伤亡惨重。”
“所以刚开始,臣并没有多想,也觉得没有必要浪费过多的兵力,所以就派了锦衣卫前往。”
“而这些锦衣卫,也都是微臣多年的诸多同僚,消息一经传回,我也是伤心欲绝。”
“这是微臣之罪,微臣认罚。”
毛骧便是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道。
言语之间更是闪过一抹悲痛,毕竟死了那么多的同僚兄弟,就算是装,这个眼泪也得流下来。
要不然今天这个坎,毛骧恐怕是过不去了。
而且毛骧已经察觉,朱棡似乎已经起疑,所以才会试探。
“谁人能为你证明?”
朱棡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便是问道。
只是眼中却闪过一抹不以觉察的笑意。
“孤可以为他证明。”
便是此时,秦王朱樉踏进了正堂,便是开口道:“事情的经过,的确是毛骧所言的那般,当地官府办差不力,没有查明原因,所以这不是毛骧的错。”
朱樉是来为毛骧开脱的?
自然不可能。
“秦王殿下。”
众人纷纷行过礼以后,毛骧暗自里也是松了口气。
幸亏那日做的天衣无缝,更是将秦王朱樉拉下了局,要不然今日恐怕没这么容易过了。
“那看来是孤错怪了你。”
朱棡又是似笑非笑的看向毛骧道。
“殿下无错,微臣应该回来就向殿下禀明,此乃微臣之错。”
毛骧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下,言语间,更是将错全部揽到了自身。
“嗯。”
朱棡满意的点了点头。
“毛大人,你做事的确滴水不漏,这一点,孤确实挺喜欢的。”
“但你却错算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敢用你,也会防着你。”
“这一点上,孤和晋王的确不如我们家老爷子。”
但仅仅是片刻,朱樉确实再次开口笑道。
“你以为胡惟庸府上的锦衣卫,都是你一手安插的。”
“所以根本不用顾忌,但你却从未想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权衡,至于所谓的权衡,也是为了制衡。”
“那老爷子重用你的时候,也会防着你。”
“不像秦王刚接手锦衣卫,从你返回京师,便是对你百般信任。”
“还不明白么?”
“胡惟庸的府上不仅仅只有你的锦衣卫,更是有老爷子的眼睛。”
“所以薛文志究竟是不是死在家中,你能瞒得过孤和秦王?”
“但却瞒不过陛下的耳目。”
“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你的心腹,一直都是老爷子的人。”
“在你监视别人的同时,也会有人监督你,而你胆敢越界,等待你的就是死。”
“很可惜,你以为学到了老爷子的一分精髓,殊不知,你只是坐井观天,根本不知上苍之宽广。”
朱棡将手轻轻的搭在毛骧的肩膀上,便是笑道。
感受着毛骧身体上传来的微微颤意,朱棡的嘴角又是勾起笑意。
还是如同往日般的和煦,不掺杂丝毫的冷厉之色。
但落在毛骧的眼中,确实让毛骧惊惧万分。
老朱家一贯的毛病,往往越是震怒,杀的人越多。
可往往越是平静,这下面的波诡云翳,也会愈发的恐怖。
特别是老朱家手段最狠的晋王。
而且,此时毛骧也明白,说什么都没用,因为这都是事实,越解释就越苍白。
“可是让孤始终没有想明白的,就是江南死的那批锦衣卫,明明都是你的心腹,为什么你连他们都会不放心?”
“非要将他们斩尽杀绝,才肯善罢甘休?”
朱棡看向面色已经泛起些许苍白的毛骧,又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些锦衣卫的死,朱棡并不关心,但锦衣卫上下都在隐瞒,可毛骧还是有所察觉,这就让朱棡很好奇,为什么?
“殿下难道不明白,只有死人能守得住秘密么?”
毛骧突然抬起头,轻声道。
“也是跟老爷子学的。”
朱棡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便是眯着眼睛问道。
“还有就是殿下太过于聪明,所以微臣怕事情败露,所以才设计杀人灭口。”
毛骧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但又是笑道。
朱元璋有多狠?
身为曾经的检校,毛骧可是打心底里发怵。
反正只要威胁到了国本,且身份特殊的人都会被检校解决。
而为了这些事情永远埋葬,负责解决的这些检校侍卫,也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至于究竟是不是失踪,毛骧最有发言权,因为都是他干的,且没有一个活口。
所以,毛骧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很明白。
那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真到了该死的那一日,朱元璋可不会顾念任何的旧情,该杀还是会杀。
因为,从始至终,毛骧都只是一柄锋利的刀,能伤人,也能伤己,所以该抛弃这柄刀的时候,朱元璋会毫不犹豫。
就像当初的杨宪,一旦失去价值,随手就能抛弃。
这就是检校,也是锦衣卫的下场。
“看来你对孤的评价,很高嘛。”
朱棡又是轻声笑了笑道。
“您最像陛下。”
毛骧依旧如实道。
“有多像?”
朱棡还是有些好奇道。
“心性城府、手段果决,您一点都不逊色于陛下。”
毛骧依旧如实道。
“嗯。”
朱棡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很满意,便又是开口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孤,为什么要以胡惟庸勾结?胡惟庸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么?”
依旧如平常般的语气,轻声的询问,就好似并不是在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