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之后,邓健等人出了考场,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的直接回了学堂。
原本这个时候,众生员们该去拜见陈正泰的。
毕竟考完了试,总要给陈正泰一个交代。
可谁料却扑了个空。
而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今日这三十九期的报纸上头写着:扬州水师遭遇百济与高句丽舰船,大溃。
邓健等人虽在学堂读书,却也通过报纸,熟知天下的事。
现在报纸已开始流行开来,每日能卖十万份以上,而且随着影响力的不断增大,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加。
每日十万份,已经足够报馆自己养活自己了,甚至可能还有盈余。
现在报馆内部的争议在于,是否随着大规模的印刷,带来的成本降低,将报纸降价,以期获得更高的销量。
这内部的争议没有停止,不过陈正泰此时没有什么心思顾念这个……他从报纸里得了消息,便已顾不得见一见考试的考生,而是匆匆入宫。
扬州现下一直都是娄师德当政,此人在扬州得了陈正泰的授意,大刀阔斧的实行新政,倒是已有了一些成效。
当然,派出船队前往倭国以及其他诸国,也是陈正泰的主意。
为了造船,扬州禀奏了朝廷之后,立即开始招募匠人,收购了大量船木,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现在……这支船队竟遭遇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袭击。
这……而且全军覆没的消息一经传至长安,立即令整个大唐震动。
李世民震怒。
三省六部的大臣也都齐聚于此,陈正泰已算是来的迟了,兵部尚书乃是李靖,他此时正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心里知道,一场大战可能迫在眉睫!
事实上,大唐与高句丽,本就关系紧张,而高句丽曾经三次与隋朝作战,非但没有国灭,反而将大隋生生耗死了。
正因如此,面对这新生的大唐,尤其在高句丽看来,大唐的国力还远不如全盛时的大隋,自然便心生傲慢,耀武扬威了。
其实李世民早有征高句丽之心,毕竟这个盘踞于辽东和乐浪的小王朝?对李世民来说,若是不早一些解决掉,迟早会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心腹大患。
现在……遭遇了这么个契机?李靖似乎也在等着李世民的态度。
而至于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等,却是不赞同立即去高句丽用兵的!
现在的高句丽?有城池数百?占地千里,带甲数十万人?且当初隋朝连败,遗弃了无数的兵甲、战马和武器给此时的高句丽。大唐恰恰相反的是?因为连年的征战?人口已经锐减,现在正是恢复的时候,此时若是大动干戈?极可能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只是……现下发生的此事非常的严重?大唐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
陈正泰到的时候,却是大理寺卿孙伏伽站在大殿之中?正在侃侃而谈:“娄师德贪功冒进?贸然出海,明知这是深入虎穴?却没有做过多的防备?现在遇袭?令朝廷蒙羞,传来的战报里?十七艘大舰被击沉,船工、卫队、随扈七百余人,死伤殆尽……还被劫去了数艘大船,平白让高句丽和百济人得了大量的货物,陛下,臣以为……此事需归罪于娄师德,若非此人,绝不至如此。”
李世民听罢,看了一眼房玄龄。
房玄龄此时平静的道:“陛下,娄师德的奏疏也已到了,奏疏里,也是再三请罪,他确有贪功之嫌,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损失倒是其次,我大唐的威信扫地,方才是重中之重。老臣以为,娄师德确实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李世民脸色铁青,他一辈子都在打胜仗,结果竟遭遇了这么个败绩,实在是耻辱。
原本对于娄师德,李世民还是颇有几分赏识的,觉得他在扬州刺史的任上,干的还算不错,谁料到……现在竟犯下这样的大错。
显然,他还是远远的低估了高句丽和百济人。
“陛下……”
此时,陈正泰站了出来,道:“这娄师德乃是儿臣举荐,现在此人犯下了大错,儿臣实在万死。”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道:“这没你的事,别人的事,你休想揽功,也不要揽过。”
陈正泰老老实实的道:“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些奇怪。”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你说。”
于是陈正泰道:“那汪洋之上,航线虽就这么几条,可说到底,此次袭击扬州船队的,乃是高句丽和百济的船队,除非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提早便有所准备,否则何以在这个时候,恰好能伏击我大唐的舰船?所以……儿臣以为,问题的根本还是走漏了消息,陛下可还记得那个青竹先生吗?当时扬州造船的时候……或许那时……这青竹先生就已和高句丽传过消息了……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儿臣的预计而已,儿臣并没有给娄师德推脱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的简单。”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拉了下来。
切实,陈正泰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可能走漏了消息,才可能百济和高句丽人一齐行动。
此时,陈正泰继续道:“这样的船队,一旦遭遇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队,被伏击和覆灭,也非战之功,毕竟船队不是专门用于作战的舰船。而高句丽与百济人,本就善于舰船术,他们大多的国土都临海,单凭自己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依托海运,才可互通有无。儿臣记得,当初大隋征高句丽时,就曾出动过三次规模庞大的水师,设置水路总管,有一次是因为遭遇了海风,所以覆灭,还有两次……遭遇了高句丽人,却也无功而返。而隋炀帝为了征伐高句丽,可谓是不惜任何代价,他征伐的民夫就有百万人,花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舟船尚且无法可以压倒高句丽人,现在这高句丽和百济合力,扬州的船队,岂有不败之理?”
“所以……陛下,儿臣以为,这非战之罪,究其原因,只是走漏消息,为贼所乘!至于娄师德,固然有罪,却也未必至罪无可赦的地步,扬州新政刚行一半,若是中途易将,则新政的希望也就断绝了。”
单单只是一个娄师德……就让他去死好了。
可扬州的新政,不能断啊。
这正是陈正泰的建议。
李世民脸色阴沉不定,口里道:“不治罪?”
大理寺卿孙伏伽立马怒道:“若不治罪如何服众?”
“治罪。”陈正泰咬牙道:“可将其贬为扬州水军校尉,戴罪立功。”
李世民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闹成这样,当然是不能不治罪的,而从刺史到区区一个小小的校尉,几乎等同于是一撸到底了。
校尉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营官,而似扬州刺史,几乎等同于是封疆大吏。
李世民阖目,而后看了一眼房玄龄。
显然,那孙伏伽很不满,李世民还是想看看房玄龄的建言。
房玄龄沉吟片刻,才道:“如何戴罪立功?”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令其督造舰船,带舰船再战!”
此时是贞观七年开春,大唐还在恢复期,实际上,并没有过多的力量效仿隋炀帝那般,大肆造船。
现在,陈正泰却希望继续造舰,去和那可以与隋朝水师分庭抗礼的高句丽和百济水师作战,对于房玄龄而言,这显然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有这么多的钱粮,大唐为何不征募马步兵,从陆路平推过去?
那高句丽和百济人,无法自给自足,只能通过海运才能满足国内的需求,自然而然擅长海战,他们大半的国土本就濒海,这也无可厚非。而大唐何须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其长处?
于是他道:“若是继续造船,那么需花费多少时日,又需花费多少钱粮!”
陈正泰似乎早想到了这个问题,立马就道:“钱粮的事……我已想过,扬州应该可以筹措,兵贵精不贵多,再造数十艘舰船即可。而时日……只要还有足够的船料,那么……可以立即开始营造,兼且在造舰时操练水兵,等到舰船完毕,即可出海,与贼一决死战。”
李世民听到这里,也不禁为陈正泰的贪功冒进给吓着了。
刚刚覆灭了一只船队呢,你还要来?
不是刚刚还在说,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队厉害吗,你一年时间,就可将他们拿下?
房玄龄也不禁无语,只是他深知,若是不海战,就可能要命李靖预备数十万兵马前往陆路进击了!
大唐必然是无法承受这种屈辱的,而高句丽人又历来桀骜不驯,既然陈正泰提出了一个这么省钱的办法……虽然明知不可能实现,可至少……反正也不花钱,要不先让他折腾着,说不定就成了呢?
房玄龄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此为天方夜谭,只是……陈驸马既是言之凿凿……这……”
这话里意思很明显了,可试一试的!
李世民则沉声道:“这可不是儿戏,若是再败,则我大唐威信何存?”
陈正泰立马正色道:“儿臣对娄师德自有信心,陈家上下,也定当鼎力协助。”
李世民还是不放心,便看向李靖:“李卿以为如何?”
李靖乃是兵部尚书,他略一沉吟,皱着眉头道:“还是陆路稳妥,陛下给臣五万铁骑,臣定当横扫高句丽。”
李世民却是白了他一眼:“五万铁骑?”
李靖有些心虚:“三万也可。”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便开始疼了。
哪怕是三万铁骑,那也得耗费巨大啊!
要知道,铁骑和兵马是两个概念,三万铁骑是战兵,若是打击的乃是游牧的突厥人,双方还可以直接摆开阵势在旷野中决战。
可对付的乃是高句丽人,高句丽有坚城上百,想要灭亡他们,就必须一步步的推进,耗时极长。
而高句丽最擅长的方法,就是坚壁清野,因而表面上是三万铁骑,可为了给与这三万铁骑足够的给养,至少要发动三十万以上的民夫,花费至少一两年的时间,这还可能是进展顺利的情况之下,若是不顺利,那么极有可能,最后就和那隋炀帝一般了。
在李世民的计划之中,对高句丽动兵,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准备,就算是最快,也需贞观十年才可动手,如若不然,这样耗费国力,实为不智。
他想了想,才叹口气道:“不妨,就给娄师德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李靖:“……”
孙伏伽忍不住张口想说什么。
说实话……数十艘船,一年之内,和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决战,这显然……真的是天方夜谭啊。
可现在……
孙伏伽憋了很久,终归忍不住道:“陈驸马此前举荐娄师德,就已犯下大错,现在若是娄师德再败,当如何?”
他说着,带着挑衅的眼神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想也不想便道:“我请你吃鞭!”
孙伏伽的脸顿时绿了,立马恼怒地道:“陛下,你看看这陈正泰,他还要抽打臣。”
李世民被二人搅得心烦意燥,不由道:“都少说几句意气之争,朕在议的乃是国家大事。孙卿但请放心,既然正泰极力保举娄师德,他日若是娄师德徒劳无功,朕自是不会轻饶他们。”
孙伏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便又道:“只是……既然娄师德为扬州水路校尉,那么谁可为扬州刺史?”
这……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似都意动了。
扬州刺史啊……几乎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职位了。
且不说扬州得地位,在天下诸州之中名列前茅,而且扬州的税赋也是惊人的,这可以说是实打实的肥缺了,谁若是安插了自己的人进去,便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开始动起了心思,每一个人都表面随意,可脑子却飞快的运转起来,搜肠刮肚的寻觅着合适的人选。
李世民似乎也察觉到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因而也显得格外的谨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