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外面无事可做，刘子晓忍不住又回想起自己的直播事业。
想起自己在直播时，弹幕上清一色的“可爱可爱可爱”“好好好”“厉害厉害厉害”的弹幕，再想想自己这三年里在学校里所经历的苦涩境遇，他不由得感慨万千。
直播的时候万众瞩目受人追捧，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他却被人肆意辱骂、饱受欺凌。
明明是同一个人，在面对不同的群体时的遭遇居然如此天差地别。
令人感叹。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今年混完之后，他就随便找个学校，然后专心直播。
以后实在不行，就吃这碗饭算了，当个“第一虚拟歌姬”不也挺好？只要不暴露身份的话，还不是能恰米恰到饱……
哦，还有自己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画画技术……就算不画本子，画其他的漫画他也有信心当个漫画家。不说别的，就说他曾经在某漫画网站上连载的“白龙”系列，收到的一致好评也是远超其他同期漫画的。
他的“白龙”系列就是从一条白龙展开的，描述的是一个宅男，在某一天捡到了一条白龙，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为黑龙尼德霍格转世之身，随后踏上了弑神之路的故事。
他的艺名“尼德霍格”就是来自于此，不过神话中那条吞噬世界树根的黑龙被他拿来用了之后就成了白毛巨汝的丰满龙娘，这也是因地制宜，二刺螈特色。
想到漫画“白龙”，他又想起了前几天，自己曾经做的那个梦，以及梦中的那条白色的龙。
那是条他多次在梦中见到、意义不明的龙。
“可惜啊，我画的只是漫画，不然就去考维也纳艺术学院。”他又自语道。“考不上，就二战！”
然后忍不住傻笑出了声，把自己给逗乐了。
他自娱自乐一直很可以的。
笑过之后，刘子晓脸上的笑容又一点点地消失。
他站在外面，背对门口，听着教室里讲题的声音。
看着这一楼层和对面楼层的各个教室里，坐着的男男女女学生们，脸上流露出一丝寂寥。
一眼望去，所有的学生们……他们个个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课，或者埋头学习。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对人生的希望。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除了我。
“但是……我也不是想变成这样的啊。”他低声对自己说。
他有点想笑，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在笑谁，在笑什么。
曾几何时，他的心中也满是雄心壮志，剑指清华北大……
只是无奈的是，不知为何，从高一开始，他就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学习，上的课也从来没能完整地听完过哪怕一节。
不仅如此，他的记忆力也在迅速下降，不说是左耳进右耳出，基本也是老年痴呆水准了。
他连老师上课时讲的解题方式都无法记住，就算是记在笔记上也没用，这些东西根本记不到他的大脑里。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
只是，无论怎样的挑灯夜战废寝忘食，到最后他还是绝望的发现，自己连正余弦定理、和那些最常见的物理公式都记不住。
即使死记硬背，暂时记住，也很快会在短短的几小时之后忘记一切。
他的大脑好像一个筛子，只不过筛下去的是所有和学习有关系的东西，留下的……他也不记得留下了啥。
他也曾想过很多法子，跑过好几家医院，但是始终没有解决的办法。
三年下来，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对他抱有希望，认定了他是“思想出了问题”。
按照班主任的话就是“朽木不可雕，土狗不上桌”。
刚开始的时候，刘子晓还试图为自己辩解过。
不过在那位班主任大声呵斥“我带了几十年学生了，还不知道你这种人？”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对方这话一出，刘子晓就知道，这是注定没有作用的努力。
一是辩解无用，二是他也无法撼动对方根据自己这几十年的经验下的判断。
与其白费力气，不如低下头，作出一副傻狗的样子，不争不吵不辩解，还能免去更多的臭骂。
要知道，这喜欢化几层妆的油腻老妇女骂起人来可难听着呢，向来骂人都是先从爹妈带到祖宗，然后再回到爹妈。
不过这一招刘子晓倒不怎么在乎，因为他没爹妈，他从小就是一个人……吧？
在三年的颓废时光中，刘子晓领悟到了一个道理：只要你自己当一个废物，就不会有任何人对你抱有任何期望。
这是一句玩笑一般的话，却也是他现状的真实写照。
在这种自甘堕落之下，原本初中时，大致还算是个阳光少年的刘子晓，逐渐变得沉默与孤寂起来。
他把额头前面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他无神且黯淡的双眼；
他不再主动开口，即使是偶尔被找起来回答问题时也会保持沉默；
他会一直做出一副蠢呆的姿态，直到不耐烦的教师摆手让他坐下。
长期以往，除了在每次月考的时候会被班主任习惯性的臭骂一顿，平时倒是没什么人会找他麻烦，当然也没什么人会来理会他。
大家都很忙，要把有限的时间放到有意义的学习上，没什么时间来理会这种垃圾。
他没有了再拼命努力的动力和意义，整个人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即使是在一群不修边幅的男生当中，他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气质上就不一样。
在被臭骂的时候，连大声说一句“莫欺少年穷”的勇气都不再有。
他没有资本。
当学生当到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
他还算什么？
这也是他彻底放弃学业，踏入二次元的原因。
如果不是在直播领域还能找到一丝安慰的话，可能他就会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吊丝度过相对比较失败的一生。
在这个班里，还愿意和他说说话的，可能也就只有……
刘子晓想到这里，心里一动。
他悄悄地歪了歪头，站在门外向教室内看去。
他在看一个女生。
女生在看黑板。
阳光从闭合着的窗户缝隙中钻入，打在少女清秀的脸庞上，照着她脸颊旁那一缕垂落的发丝。
如同一束飘动的黄金，在女孩的耳垂旁飘荡。
女孩微微抿着嘴唇，脸色柔和，目光专注地看着黑板，时不时会低下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她叫洛雅，是这个班的英语课代表。
作为永远名列全班前三名的尖子生，班主任对她的期望是清华北大这个档次的大学。
和对刘子晓这种垃圾截然不同。
成绩优秀、容貌秀丽、家境优渥、性格温和……
那样的女孩，如同黄金般耀眼。
和他这种性格扭曲、自卑怯懦的网络人妖完全不同。
那是刘子晓暗恋了三年的女孩，也是这个班里唯一一个曾经微笑着主动和他搭过话的女同学。
时至今日，刘子晓仍然能记得自己当时的丢人模样，虽然对方只是礼貌地在教室里和他打了个招呼，结果受宠若惊的他却慌张到满脸通红，当场站起，还吓的洛雅一愣……
不过回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当时过度反应的自己有点恶心……
已经卑微到不能再卑微、怯懦到不能再怯懦的他就是在那一天发现了自己喜欢上了对方，只是他自己也知道方寸，一直以来也不敢过多地关注对方，只能埋头躲在自己桌子上的那一大摞书里偷偷注视着那个窈窕的背影。
他在一直以来的直播中表现出的，就是模仿这个女孩的温柔，甚至在直播中的说话方式和语气声调都是有意向她的样子看齐。在足以以假乱真的伪音加持下，他在直播的时候代入的就是洛雅，他所表现出的就是他理想中的洛雅对待其他人的态度。
虽然他们两个这三年来说过的话，总共也不超过二十句……恐怕他对于对方来说，也仅仅只是一个曾经算是同学的陌生人而已吧？
只是在数年之后就会彻底忘记的路人而已。
刘子晓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姿，默默出神。
大概几秒之后，他注意到洛雅似乎抬起了头，向外面看来。
刘子晓心中一慌，连忙逃开对方的视线，把头缩了回来，继续低头装死。
他不知道的是，在此刻的教室内，洛雅正看着走廊外面那个狼狈地低着头的身影怔怔出神。
须臾之后，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笔。
刘子晓没再敢看向教室内，他继续低着头，时不时望一眼对面楼层的教室，一边百无聊赖地扣着脱落的墙皮。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生出几分感慨来。
“如果……”
刘子晓看着这座恢弘的校园。
这座校园虽大，但是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无所容身。
看着教室里那些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拼搏的学生们，他喃喃出声。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能改变，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就算是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我只希望……能彻底改变这狗屎一样的命运。”
他轻声说。
那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甚至一度嗤之以鼻的东西。
“这该死的、无聊的……命运啊！”
命运。
这本是一句最普通、最常见、也是最无力的祈愿，是弱者用来安慰自己、逃避现实的借口。
没错，本应如此。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刘子晓突兀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从听到这个声音的这一刻起，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下一刻，刘子晓只觉天地反转。
——他所在的世界，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