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奔起来,却于霎那间灵光一闪,就近跑进一家店铺,拿出一两银子硬生生塞进帐房掌柜手里,要掌柜代为传话告知八戒,自己即时赶往扬美水城办事,完事后才能回来。
“朱八戒住在望里拾路拾号孙宅,我叫孙大圣。掌柜的,拜托了!切记!切记!”
他寻思唯有立刻赶上朱满才,与朱满才同去扬美城故地,自己的心里才能略得安宁。他在心中十二万分虔诚说道:
“菩萨这次千万千万显灵!弟子也是诚心一片,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
花开两朵,话分两头。望里十路孙家大宅,八戒在伙房做好了饭菜,叫缪姝鸿下楼开吃。
缪姝鸿漫不经心地四处瞅瞅,没看见大圣,乃问:
“你那位难兄呢?”
“他这个三脚猫,和别人赶回溪谷县祭祖,估计没两个月回不来。你不用念叨他了。”
缪姝鸿脑海里闪过杜翡梅的背影:
“他家祖籍并不是溪谷县,人家祭祖关他什么事?”
八戒信口开河,边说边笑:
“这你就不懂了。他们两个有私情,佳人有约。自己要去办事,叫我留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哩!”
“他正当钟情之龄,相貌堂堂。男欢女爱本属正常,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何来私情一说。”缪姝鸿说得一本正经,心里却酸溜溜的。
八戒听到这话忽然呆怔住了,道:
“是啊!男欢女爱,淮泷城有哪个姑娘看得上我,我又看得上她的呢?”
缪姝鸿默不做声,一顿饭越吃越没有精神,味同嚼蜡。
八戒回过神来,说缪姝鸿有几分像一个以前的熟人:
“那个熟人姓缪名姝鸿,和一个叫做孙醒的男子有些许缘分。上天注定缪姑娘对孙醒爱意朦胧,孙醒心不在焉爱搭不理。后来阴差阳错,致使他们阴阳相隔。唉!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多少年了,本来早都忘记了,你的样子让我又想了起来。”
缪姝鸿放下碗筷回屋,走到楼梯中间,撂下来一句话:
“这样的故事我听得多了,好多都是本来人家没有一个情字,却硬要被说成情思胶着。行,行!你自说自话,爱怎么编就怎么编。”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爱信不信,无伤大雅。八戒默默地,心里寻思,别看现在冷不丁的会遇到一个两个奇异人士,说起来其实唐三藏哪有这么好找。青木樵夫就那样冷冷清清困顿交加的死掉了,自己和师兄说不准也是一样的结果。
“现在自己就一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如果将来就这样去见了阎王,还不被他讥笑么?总得做点什么事出来,人生要交点差啊!”
他喝了两杯苦茶,打算结一门亲事,留下几个子嗣:
“这也就是俺老猪上天入地几千年,到了最后所能做的事情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古已久的爹娘,我这么久才开始正经找媳妇,你们应该不会怪罪吧?!”
三百年前下到凡间,及至后来从辈袋落到淮泷城的最初,他和大圣早已发现,他们踏足的是一个与以往不一样的凡间,许多过去的种种见地、人所固知的东西,在此地俱不存在。他曾经和大圣彻夜不眠攀谈过去的种种——他们师兄弟和一众神仙妖魔鬼怪名声大噪,威震天上人间。而在此地,居然没有一丁点的传闻。
就像一个人做的梦,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回想以往,回想最近的年许,感觉日子过得似真如梦。
“梦境也罢,真事也罢。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能亏待自己,找一门亲事过日子要紧。”
夏日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
望里拾路,一座座官邸灯火辉煌。林荫小道上,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优哉游哉散步。
终于,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魅影不知道去了哪里,宅子空落落的。炎炎夏夜热如流火,即便如此,缪姝鸿也感觉到一阵阵的冷寂。
时候已经不早,今晚这一顿饭需要自己动手。
走进厨房,对着锅碗瓢盆,缪姝鸿脑袋里像是打翻了满桶的浆糊,未动手已乱作一团,不知从何处着手。
“这两个臭男人,不知道家里还有我在吗?全都跑外边去,叫我怎么办?他们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缪姝鸿厌厌地责怪着,泡了一份冷饭冷菜吃了。
印象中孙宅第一次这样冷清,缪姝鸿百无聊赖,站在厅堂中央,浏览孙谨黎壁画真迹。
壁画占据了一整面墙壁。右侧有题为前,左侧有跋为后。日前八戒将遮挡灰尘的幕帘挂起,然而仍有一串跋文被藏头露尾地遮去。
缪姝鸿隐隐觉得,透过幕帘隐约而现的跋似乎笔迹有些奇怪。她左右瞥了瞥眼,从角落处找来一把撑杆,撩起那一角幕帘,另一只手高高提起灯盏细细查看,赫然发现这串缩在角落里的跋文完全是另一种笔迹,与壁画的题名落款毫不相同,是另一人的手笔。
而且更令缪姝鸿惊奇的是,其笔迹崭新,竟像是刚写下来不久。缪姝鸿轻声念出来这崭新的跋句:
“鬼步之墙,跬步千里;流火赶月,犹有竟时;聚子七星,乾坤永奠。”
看起来跋句与壁画情境无一丝儿的关联,那么这跋写的是什么意思?是谁加上去的?大圣么?八戒么?
天色越发暗淡下来,除了中厅,整个宅院漆黑一片。冥思的缪姝鸿感觉到欠缺生气,她将宅内灯盏一一点亮,最后一个灯盏在大宅门处。走到大宅门下把灯盏点亮,目光对着了中厅,壁画跃入眼帘,缪姝鸿又想到了那跋句……
“哒哒……”
轻巧的叩门声在身后响起,全神贯注的缪姝鸿被吓了一跳,宅院里本来无声无息。门缝下吹进一丝怪异的风,缪姝鸿身上罗衫轻轻飘动。她附耳门上,聆听动静。
“哒哒……”
只敲门不说话,不是八戒和大圣惯常有的举动。缪姝鸿心道:
“鬼鬼祟祟的!偏不给你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