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将近。
不知是否今日这定石寨逢场的缘故,往来聚拢的行商乡人越发多了起来。
连寨门前粗木搭建的简陋小码头也停满了竹排与蓬船,江面滩上往来呼喝,俱是熙熙攘攘。
“秦师兄,我发现,当我从整个环境抽离出来,以超脱世俗的心态观察眼前这些景致的时候,果然有很多以前不曾有过的体会。”
以预计外的时间完成自己这队的任务,秦策二人正坐在约定好的茶摊等另外两位同门碰头之时,这位师妹没由来地感叹了一句。
秦策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忙碌的人群,随口接话,“哦?愿闻其详。”
“以前我只觉得,他们那样生活未免太苦,我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摆脱这种日子。”
沈岸歌凝望着一艘小蓬船上卖力帮助大人装卸鱼获的小小身影,面色清冷却眼神复杂。
“可真当我得了‘仙缘’,成了他们口中的神仙,我反倒觉得这种每天只用为了生计奔波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秦策收回目光,颇有些意外地看了这陷入某种情绪中的师妹一眼,“是觉得见霞峰,或者说整个黛山剑派不合你的心意?”
“当然不是啦。”沈岸歌轻声反驳。
“黛山剑派自然是极好的,见霞峰也是极好的……
“可这种好,总让我有一种好像在做梦一样的感觉。
“仿佛某个早上我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像是泡泡上绚丽的倒影,一到时限便自动破灭。
“和这种患得患失相比,我竟有些怀念当初只懂得听父母的吩咐帮家里劳作时的那种什么也不需要多想的麻木感觉。”
难得听到少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小情绪,秦策本该趁势宽慰劝解一番拿下这送上门的铸形契合度。
但他却意外地沉默了起来。
他心中忽然没由来地想,师妹愿意倾诉烦恼,自己却始终抱着功利的心思去应对未免过于不解风情。
或许这就是前世有人总爱对他说“直男无趣”的原因吧。
心中自嘲了一句,秦策振奋了精神,放弃了原本稳定拿分的那份措辞。
他转而有感而发道:“于我们而言,踏入仙门的确算得上是脱胎换骨的新生活。
“平淡的日常骤然改变,发现天地其实和自己原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心中自然会五味杂陈。
“沈师妹如今只是觉得迷茫,已经比不少人要优秀。
“说出来也不怕师妹笑话,我第一次得知这世上还有仙家存在时,心境比你还要复杂许多。”
“比如?”沈岸歌听得认真,当即追问起来。
“比如,嗯……明明知道了世界上有成仙大道,当然就会开始担心自己有没有机缘开始修行;
“接触修行之后,又难免会忧虑自己是不是有天资,挨不挨得住苦之类的。”
“原来秦师兄这样的天才,也会有和我们普通人一样的烦恼。”沈岸歌轻轻笑了起来。
“既然没有超脱成仙,哪怕修得了境界与法力,那依然还是人呐。
“只要还是人,又有谁能当真没有烦恼?”秦策没有反驳师妹的调侃,而是若有所思。
“无非都是做出选择之后,便想着求个无悔罢了。”
沈岸歌闻言,倏而转头去看秦策。
那张下颌线优美、嘴角蕴着一片风轻云淡笑意的侧脸映入眼帘,她一时倒看得呆了。
……
【开解师妹心结,当前铸形契合度增加10%!】
正享受着难得心灵宁静的秦策看见忽然弹出的提示,一时哭笑不得。
混蛋!能不能看着点氛围呀。
难怪秦策感觉自己如今越来越功利了,背后少不了这狗直男养成系统在推波助澜!
心中埋怨着,可当他看清楚10%契合度增长这个意外之喜的时候,又当即换了副嘴脸,连连对系统称起了好兄弟。
这番小小的插曲,很快便随着王乾、柳离两位打听消息的同门先后回来汇合而告终。
比起秦策二人,他们倒是圆满完成任务,在街头巷尾一些消息灵通的地方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一番总结讨论,黛山剑派的四人小队大约也脑补出了流言传播的大致经过。
一开始是定石寨某船夫在行船时听到旅人吹逼,说是某某村寨有形迹可疑的行商小贩游走;
又有人不甘寂寞,跟着感叹起某家某户某人某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更有甚者不嫌事大,还言之凿凿声称自己听说住得偏僻的一家新婚小两口给人残忍谋害,说得跟亲眼目睹似的。
船夫在城里喝酒时又多半以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为谈资,人多口杂自然四下扩散出去。
许是地理位置敏感,后来便不知怎么传的,就成了“近期有异族邪教大肆活动,到处拐骗、杀害少女,肯定图谋不轨”云云。
这些信息光靠几人主观判断也分辨不出个真假,到底还是要往实地走上一趟。
在彼此讨论的时候,秦策并未主动把七星道宫也在调查这件事的消息说出来,而是直接安排起接下来的行程。
沈岸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是看了师兄两眼,选择乖乖配合没有多嘴。
“从严重性来看,我认为我们该先去调查夫妻被害的传闻,然后再去附近村寨确认人口失踪的流言。
“毕竟山州归化以来,常见的邪教活动方式都是以血腥祭祀为主。那边既然出了人命案,与我们追查的方向更有关联。”
秦策说完,目光依次在其余人脸上扫过。
到最后的王乾时,这位看面相快三十岁的师弟打算托底稳上一手,舔了舔嘴唇说出自己的看法。
“秦师兄,你的分析都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更慎重对待一些。凶杀传闻既然传的如此广泛,可见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秦策给对方整了个无言以对,只好无奈开口:“咱们不就是去调查到底有没有这事的吗?难道光靠‘有一定可信度’就能回山交差?”
“我……我的意思是,既然有邪教活动的事已经有较大的可能性,咱们可就不能再以儿戏的心态对待,接下来总要小心行事才行。”王乾有些尴尬地解释。
“我懂王师弟你的意思,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秦策笑着安慰,“可小心归小心,任务还得做不是?”
王乾给闹了个红脸,也只好讪讪点头。
见再没有异议,秦策便直接拍板,在桌上丢下几枚铜钱后率先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