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转头对谢策道:“我先走一步。”
谢策颔首,意味不明的扬唇,“大哥请便。”
雪嫣邀谢珩在一处茶楼相见,茶楼雅致,伴着琵琶女弹唱的清词小调,清雅中又不失趣味。
此刻天色已渐昏暗,雪嫣所在的雅间却没有点灯,她垂眸枯坐在灰蒙蒙的屋内。
身后的门应声被推开,雪嫣闭了闭眼,双手紧紧揪住裙摆,不敢让悲戚泄露。
“怎么也不叫伙计点灯。”谢珩在光线昏暗的屋内寻找到雪嫣的身影,“来人。”
“不要点。”雪嫣急声制止。
暗了好,暗了就看不见她此的悲痛欲绝,而她也看不见时安的模样了,有些话也更容易说出来。
谢珩稍愣,摆手让伙计退下,纵溺应允,“好。”
他走到雪嫣面前蹲下声,神秘笑说:“将手伸出来。”
温柔的嗓音敲在雪嫣心上,让她险些控制不住哭出声,喉咙里干涩发疼,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雪嫣松开攥紧到生疼的掌心递上前,谢珩反托住她的小手,将手里小兔放了上去。
毛茸茸还在跳,将雪嫣吓了一跳。
“别怕,是兔子。”谢珩抓起她另一只手,带着她摸了摸兔子的耳朵,“我今日与二弟去狩猎时见到了,还是只幼兔,许是和母兔走散了,在野外也活不了,雪嫣来养好不好。”
雪嫣掌心托着小小的兔子,泪水一滴接一滴无声砸落,她知道,那时,她在谢策的大氅之下 。
“雪嫣?”察觉到雪嫣情绪不对,谢珩轻蹙起眉。
雪嫣猛然起身,黑暗中她看不清东西,几乎跌跌撞撞的退到了窗子边。
谢珩紧跟着起身,“小心。”
悲伤凄戚的情绪弥散开来,谢珩亦感觉到了,他肃敛起容色,声音依旧轻柔:“出什么事了,雪嫣?”
雪嫣将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逼自己冷静,“时安,我们的婚事,作罢吧 。”
谢珩静默而立,没有愤怒,亦没有激进逼问,他听到了雪嫣声音里夹杂的细微哭声,有得只是不舍。
“雪嫣,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温柔关切的声音,催得雪嫣眼泪掉的更凶,她用力吞下哽咽,“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三年,让我觉得我们之间隔了太多。”
谢珩镇定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雪嫣,我们失去了三年,但会有无数个三年来填补。”
雪嫣在黑暗中不断摇头,不会有了,怎么还会有。
“你能平安回来,我比谁都高兴,可经过这些时日,我发现回不去了,无论我怎么假装和过去一样,可变了就是变了。”
雪嫣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有刀子在割着她的心,她手心压着心口,以此来遏制如绞的疼痛,强忍着如绞的疼痛,“况且你是侯府长子,侯府还需要你来撑起,你不该娶我一个小官之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这三年便是证明。”
她知道谢珩从来不会勉强她,她这么说了,就是亲手将他推开。
谢珩心中又疼又不舍,他不信对他眷恋深爱的雪嫣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更在意的是,究竟什么事是对他都不能说的。
“雪嫣。“谢珩跨步上前,欲将她抱入怀中。
雪嫣慌不择路的退开,腰侧撞在桌沿,听到她闷哼出的痛吟,谢珩压低的眉眼间终是愠了薄怒,又不敢再上前,唯恐她再磕碰。
“时安,就当是我们缘浅,总是错过。”雪嫣不敢再多留,哪怕再多一瞬,她都会坚持不住。
“时安,我们就到这。”
说完雪嫣疾步朝门口走去,推开门,光线印照出一张泪水斑驳,满是凄楚的脸庞。
谢珩站在原地,身后门板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视线明明灭灭的落在某处,轻声低语,“不行,雪嫣。”
冬夜肃寒,下人从院中走过都是脚步匆匆,谢策却饶有兴致的坐在水榭内温酒赏月,白瓷的杯盏托在玉指之间轻转,一派风雅随性。
月华铺照的石径上有人正走来,谢策眯眸看去,薄唇恣意的扬出一抹笑,凤眸轻睇青墨,“去请大哥过来小酌一杯。”
青墨想劝阻,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应是。
谢珩听过青墨的话,抬眸朝水榭看去。
青墨暗自打量着他的神色,眉眼间虽不显什么情绪,但分明不见了往日的平和温煦。
谢珩敛目略作思索,提步朝水榭走去。
谢策笑看着谢珩落座,“大哥去见过四姑娘了?”
谢珩没有做声,拿起炉上温着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后看向谢策,“怎么这时候还没睡?”
谢策轻描淡道:“不倦。”他抬指摩挲着杯壁,看向谢珩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大哥好似心绪不佳,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谢珩压了压唇角,又饮下一杯酒,勉强挽出的笑容透出几分气怒不得,“是有些棘手。”
小姑娘不愿嫁他了,连个原由都不肯与他说明,让他又气又心疼。
“大哥不妨与我说说。”谢策曲指点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做倾听之姿。
谢珩确实心里烦堵,沉默须臾,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
谢策眼底划过一道莫测,低眸提起酒壶斟酒,唇畔勾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我觉得四姑娘说得不无道理,三年的光景早已物是人非,总不能守着过去的记忆过活。”
“不能。”谢珩眸光不动,“二弟,我与你说,不能。”
谢策敛起笑意,意味不明的抬起眼帘。
谢珩兀自轻笑摇头,“我了解雪嫣,那绝非她心中真正所愿,即便是。”谢珩顿了顿,浸了些酒色的黑眸里多了一份从前不曾有过的强势,“即便是,我也是不能同意的。”
谢策骤然眯眸,危险涌动在眼底,一瞬即逝。
他捻磨着指腹,散漫的语调在夜色下显的诡异,“大哥就没有想过,那或许只是顾雪嫣的托词,三年会改变很多,她是否还对你一心一。”
谢策平视向自己兄长,言语戏谑,“亦或许,这三年里她与旁人有过首尾,大哥就不怀疑么?”
谢珩素来喜怒不惊的眉眼间透出些些冷意,定定看着谢策。
“雪嫣将来会是我的妻子,也是你大嫂,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诋毁她的话。”
气氛在瞬间凝结,微妙、紧张,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片刻,谢珩喉中叹出一声笑,“许是历经过一遭生死,让我明白对于想要的珍宝,必须紧紧握在手中。”
“这三年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即便是你也不可以。”
谢珩自斟自酌又饮下一杯温酒,轻掸衣袍起身,“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衣袍浮动,谢珩从水榭走出。
半弯冷月印照进谢策手中的杯盏,一双黑眸沉敛,紧凝着那抹皎然,眸光比着沉凉的月色还要寒。
谢策袖手掷了杯盏,碎瓷迸裂溅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第039章
顾崇文连夜赶去交社署遍查卷宗记载, 他越看越心惊,三年来陆陆续续加在一起足有三万七千贯钱不翼而飞,而且账目做得极为细致,若不是他提前知道仔细查算根本发觉不了。
顾崇文背后浮满涔涔冷汗, 这些卷宗都是经他手盖过章的, 且还在户部留存有一份,一旦那份折子被送上去, 判他个削官都是少的, 除非他把亏空补足, 可是这么大笔数目, 又怎是一时半会儿能凑出来的。
一直到天蒙蒙亮,顾崇文才心神不宁的走出交社署, 看到等候在府衙外的青墨,他心头一凛。
青墨走上前, 面无表情道:“世子请顾大人走一趟。”
顾崇文搓了一把手心里的汗,方才跟上。
京兆府衙,谢策负手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 一身绯色官袍沉稳肃敛。
“顾大人想来也知晓,我请你来是为何。”
谢策声音过分清冷,一派公事公办的姿态,让顾崇文拿不准他的心思, 可若是世子当真不讲情面,就不会单独找他谈话了, 毕竟还有雪嫣与他兄长有那层关系在。
顾崇忐忑的思绪稍稍落定,正色道:“那份折子上所奏皆是诬陷, 本官坦荡无愧, 世子大可派人彻查。”
“我自然是信得过顾大人的为人。”谢策低眸整整袖摆, 轻描淡写的启唇,“可顾大人也该清楚,断案讲究的是证据,而非我相信就够了。”
顾崇文迈前一步,急于自辨,谢策却没耐心听他说这些。
“这份折子,本官是接着递交到督察院,还是就此当它不存在。”谢策抬起眼眸,视线似笑非笑的落在顾崇文仓皇不定的脸上,“如何做,全看顾大人。”
顾崇文紧皱起眉,再看那双谢策讳莫如深,又偏带着笑意的黑眸,心里陡升起一股凉意。
顾崇文谨慎开口。“世子这是何意?”
“顾大人无需紧张。”谢策语气客气温和,但周身那股上位者与身俱来的压迫感让顾崇文始终提着心。
自己不过是个太常寺卿,即没有望族背景,于朝政也插不上嘴,世子能有什么要他做的?
谢策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又抬手示意顾崇文落座,看着他僵硬的神色,谢策轻笑了声,“其实很简单,我只需要顾大人拒绝我兄长的提亲。”
顾崇文满目诧异,“这是为何?”
谢策缓慢交错摩挲着指腹,冠冕堂皇,“兄长乃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子,肩上有他应尽的责任,只是兄长固执,不顾阻拦非要求娶令女,左右为难之下,我唯有请顾大人出面方可断其念想,如此也全了顾家的脸面,还望顾大人体谅。”
顾崇文面上有几分说不上滋味的难堪,他自然知道雪嫣嫁入侯府是高攀了,若非她与大公子是两情相悦自己也未必会答应,此番世子是要他来做这棒打鸳鸯的人。
“顾大人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也会帮顾大人的忙,两桩事情孰轻孰重,顾大人应该清楚。”谢策最擅的就是拿捏别人的弱点,以此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并且下手之快,不给人留喘息的机会。
此事对顾崇文来说一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可放在谢策手里轻而易举就能解决,他没得选择,相较于整个顾府,牺牲雪嫣的亲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唯一想不通的一点,究竟这事是巧合,还是本就是世子从中作梗,可三年前又有谁能知道大公子会活着回来,
顾崇文走出京兆府,站在石阶上摇头,世子更不可能提前谋算好就为了这一天,到底是谁在背后想要害他。
回到府上顾崇文就把雪嫣叫去了书房,他神色为难的对女儿开口。
雪嫣不似他预料中哭闹质问,只是眸光涣散的颔首:“女儿知道。”
顾崇文看着她眉眼间的苦涩,心中也生出不忍,“父亲知道你懂事,日后父亲定会为你择一门好人家。”
雪嫣想笑却扯不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