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的目光在颤, 每当听到母亲唤她囡儿,她就没有办法不想起谢策, 一声声挥散不去的低语,就像是梦魇, 明明她已经逃脱, 却还在折磨着她的心。
雪嫣不想让林素兰担心, 打起精神笑笑,“母亲别担心,就是昨夜没睡好。”
林素兰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心痛地沉叹,眼睛涩红,摸着雪嫣的头道:“已经没事了。”
雪嫣收拾起不能触碰的心绪,随着林素兰去见过顾老夫人之后,又去向其他几位夫人见了礼,回到院子不等她歇歇,几个姐就又来与她打招呼,一直到把人都送走,雪嫣才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雪嫣抬指抵在额侧轻柔,要对着熟悉的人装作不认识,小心翼翼的斟酌说话,竟是那么累。
雪嫣昏昏欲睡的泛着困,神思迷朦之间,似乎又有一只手想要将她往深渊里拖。
她仓皇睁开眼,昏沉的倦意被扫的干干净净,紧咬住唇,脸色微微发白。
“你家姑娘呢。”院外想起顾玉凝的声音,她边问着心月,边往院里走。
心月道:“姑娘正在屋里休息。”
雪嫣醒了醒神,抬眸看向已经走到廊下的顾玉凝,柔声道:“阿姐。”
顾玉凝快步走进屋子,不由分说的拉起雪嫣就往外走。
雪嫣脚下踉跄了一下,蹙着眉问:“这是要去哪儿?”
顾玉凝朝她眨眨眼,压着声音说:“我带你去见谢珩。”
雪嫣愣了一下,谢珩平安无事对她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至于其他的,她早已不再奢求,也不敢奢求。
他们都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谢珩所有的苦痛也都是因为她,她应该离他越远越好。
“我……”
“快走啊。”雪嫣刚动了动唇就被顾玉凝打断了话头,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一路出了府,马车已经等在府外,顾玉凝催着雪嫣上马车。
挑开帘子,雪嫣微弯着腰进去,还未等她看清里面的景象,早已等在马车内的谢珩已经站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雪嫣。”短短两个字微微发颤,谢珩收紧手臂,差一点,只差一点雪嫣就又会被谢策带走,他差一点又没有保护好他,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雪嫣心头苦涩极致,她记忆中的谢珩,永远从容温柔,处变不惊,可此刻他抱着自己的手臂颤的那么厉害,都是因为她。
雪嫣僵怔了许久才回抱住他,柔声安慰:“我没事了。”她强让自己笑起来,“现在我已经回到顾府,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是其他人,谢珩也相信一切都过去了,但那个人是谢策,又岂是善罢甘休的人,尽管他现在没有动作,可谁知道他在算计什么。
谢珩沉凝的目光透出冷意,听到雪嫣吃痛哼了声,谢珩才意识到自己抱的太过用力,他松开手,敛起眸色深深望着雪嫣:“ 你在顾府是安全的,我会将卫萧留给你,你不用怕。”
雪嫣摇头拒绝,“卫萧可以保护你。”
两人绝口不提那个名字,但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都明白彼此的心意,比起自己,他们都更希望对方平安。
谢珩语气强硬,“雪嫣,只有确认是你安全的,我才可以放心,否则我的心永远在你身上,还怎么能应对其他事情。”
谢珩眸中灼热浓烈的情谊让雪嫣不敢面对,微垂下眼帘避开,知道自己拗不过他,颔首同意下来。
谢珩松神再次轻轻抱住她,掌心抚柔着雪嫣的发,“雪嫣,这次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雪嫣略微半抬着,想要回抱住他的手僵在空中,屈起的指尖退怯缩紧,最后慢慢放下。
“嗯。”
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自雪嫣回到顾家已经过去有半月,一颗心却始终不能放下,那天她对谢珩说的话,即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她太了解谢策了,他偏激极端,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会这样就罢手。
然而半月过去了却没有一点动静,平静的诡异。
她试探着像陈晏和打听,就连陈晏和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据我所知,世子近来都在府上养伤。”陈晏和见她眼里缀有不安,便宽慰了两句,“如今你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为难不到你。”
雪嫣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她身上的蛊已经解了,记忆也恢复了,他不可能再强行对自己做什么。
可旋即不能消除的惧怕又涌了上来,当初她和谢珩甚至马上就要成亲,她也以为他不能对自己做什么,事实是她大错特错。
若,他再次设计……
雪嫣眼睫重重一颤,如同寻找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翻出那些她平时不敢触碰的记忆。
她不知道究竟在她失忆时候的谢策是真实的,还是看她蛊毒发作,折磨她的谢策才是真实的。
她只能赌谢策或许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真心,他肯为她挡箭,又主动给她解了蛊……或许他会想通,愿意放过她。
“四姑娘?”陈晏和皱眉看她。
雪嫣仓皇回过神,掩饰下纷乱的心绪向陈晏和道了谢,便快步朝着自己院中走去。
恰遇到来寻她的心月。
“姑娘。”心月走上前,“有位叫殷梨的姑娘想要见你。”
雪嫣一下就想起那个性子直,说话夹枪带棒,但本质并不坏的女子。
“她在哪里?”
心月道:“就在府外等着呢,姑娘可要见”
雪嫣知道她来找自己的原因无非就是谢珩,她涩然轻抿住唇,“去请她到我院里。”
殷梨被带到溶梨院时,雪嫣就坐在院中等她。
雪嫣让下人都退下,笑着朝她道:“殷姑娘请坐。”
殷梨目光在院中转过,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说:“你说过不会跟我抢谢大哥,会帮我的。”
顾家收雪嫣为养女的事,早已在长安城里传了开去,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之所以会多放一份心,全然是因为,有传言称这位养女与故去的顾四姑娘生的十分相似,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侯府大公子。
人人皆知,谢大公子对四姑娘的情谊,如今出现了这么个人,倒是不知会否发生些什么。
殷梨在京中也结识了不少年岁相仿的贵女,每每听她们询问起自己这事,她就坐立难安。
这才忍不住上门来的。
殷梨看雪嫣不说话,脸色立马就变了,“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雪嫣看她好似炮仗落到火里,语气灼急,眉眼间都燎着火。
她应当是真的很喜欢谢珩,有这样一个鲜活灵动的姑娘陪在谢珩身边,怎么也比她好。
“没有。”雪嫣努力挽出的笑意暗淡无光。
殷梨将信将疑的看着她,“那你到底如何帮我?”她语气低落下来,“现在我连谢大哥的面都很少能见到。”
雪嫣轻吐出一口颤抖的呼吸,要从心口剥去最在意的东西,真的好疼呐。
她张了张檀口,许久才终于发出声音,“明日我会邀谢珩相见,届时你一同来。”
……
殷梨从溶梨院离开的时候,恰好被自小径另一头走来的顾玉凝看见,她觉得眼熟,一时没想起是谁。
“那是谁?”
身旁的婢女朝已经走出一段殷梨打量过去,想了想说:“好像是那位谢大公子的义妹,在一回宴上见过,姑娘忘了?”
顾玉凝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那个爱跟在谢珩身后献殷情,让她讨厌的殷梨。
她来找顾雪嫣干什么?
顾玉凝脸色微变,加急步子去了溶梨院。
雪嫣闲来无事就坐在窗子口绣花,余光瞥见顾玉凝行色匆匆的进来,困惑道:“阿姐怎么这般着急。”
顾玉凝上来就问:“方才可是有人来你院里了?”
雪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移开话题,“看你喘的,我给你倒杯茶。”
顾玉凝哪还顾得上喝水,“她跟你说什么了?我与你说,她可对谢珩心有不轨,仗着什么劳什子义妹的身份,天天往他跟前凑。”说着懊恼的叹了口气,“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雪嫣低头倒茶没有吭声。
顾玉凝看向她,“总之她说什么你都别听,她就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如这样,你干脆让谢珩把她送回去。”顾玉凝觉得这个主意好,“反正只是嘴上叫叫的义妹,又不是什么沾亲带故的。”
顾玉凝说的嘴都干了,见雪嫣一句话都不说,再看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猜测必然是殷梨说了些什么,当即就要为雪嫣出头,“我这就去找谢珩。”
“别去。”雪嫣骤然出声,手里的茶壶晃了晃,心月才添的水,还烫着,撒到雪嫣手背上,很快白皙的皮肤就红了一片。
她用另一只手紧紧压住生疼的手背,朝顾玉凝笑道:“殷梨是个好姑娘。”
顾玉凝自己对男女之事迟钝,但在雪嫣的事上又格外灵敏,加上这个神态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事。
“你什么意思?”顾玉凝问她。
雪嫣不愿说,但顾玉凝已经连门都去关上了,大有一副要审问她的架势。
她躲不过,才不得不道:“殷梨,和谢珩很相配。”
光是说出这些话,雪嫣就已经感到心里痛的喘不上气。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玉凝像活见鬼似的瞪着她,“她喜欢谢珩是她的事,你难道不知道谢珩有多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你出事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变成那样,就像只有躯壳,你现在回来,反而要把他和别人凑成对?”
“顾雪嫣,你是不是疯了!”
顾玉凝连番的质问让雪嫣痛苦不堪,用手压着心口都不能缓解,脑中不断有尖锐的的声音撕扯,雪嫣将身子靠在桌上才没有跌倒。
顾玉凝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激动,平复了激荡的情绪才道:“谢珩像母亲承诺过,无论如何都会娶你。”
她心里清楚雪嫣被谢策带走的半年,定是什么都发生了,可这些都不是雪嫣自愿的,而且谢珩肯接受,就足以说明了他对雪嫣的爱护。
雪嫣几乎是瞬间落下了泪眼 ,晶莹的泪水滑过下颌,决然坠落:“我不能嫁给他,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顾玉凝深呼吸,让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可还是没忍住,“顾雪嫣,你就是这样,固执的从来不肯听我的话!当初我让你不要与谢策来往,你就是不听,不然又怎么会发展道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如今你又不听我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阿姐又知道我和谢策到底都做了什么吗?”雪嫣抬起头,溢满泪水的双眸通红一片,她一字一句道:“阿姐以为我是被迫的?”
雪嫣缓缓摇头,“不是的,我忘记了谢珩,我还亲口告诉他,我爱的是谢策,我让他滚,我一遍遍叫着谢策名字,我当着他的面扑倒了谢策怀里向他求欢,一墙之隔,我和谢策忘情苟且的时候,谢珩就在外面。”
顾玉凝浑身僵硬,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雪嫣眼里的苦痛和绝望是那么强烈,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我不是没告诉自己,顾雪嫣,不是你的错,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才会这样……可是我忘不了,那些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我该怎么忘记?只要看到谢珩,我就会想起自己做的事情,而他的脸,有时候会变成谢策的脸,我会想起……”
“别说了。”顾玉凝快步走上前抱住她,声音哽咽的几乎难以往下说,只能不断道:“别说了,别说了。”
“不是你的错。”顾玉凝快速擦了擦眼泪,无比郑重道:“不是你的错。”